【散乱的记忆】(1-8全)

                (一)

  当她感到自己已真真切切地爱上他的时候,她一看到自己胸口那道暗紫色的
疤痕就忧心忡忡,并油然而生一种再会遭受什么不幸的恐惧。许多日子她一闭上
眼就看见两个女人狂乱地挥舞双臂朝她扑来,要撕碎她,要毁灭她。她不止一次
地对他说:「我真怕你会离开我。」

  他总是说:「别怕,我只爱你一个人。」他真的很爱她,因此总觉得没有必
要用那些海枯石烂、天长日久之类的陈词滥调去安慰她,他也一直没有费心去揣
摩她双目中时常流露出的淡淡的忧郁,总以为那是诗人笔下的一种幽幽的柔曼。
分手的时候,他又是说了那两句话,他搂着她在她弥散开来的忧郁中颤栗不止。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日头痨病般地在天空蠕动着,球轮下部衬着暗灰的雾
霭,凝重的寒意在空气中呈一片朦胧的白亮。那时新运河也正遭受污染,不太清
澈的河水泛着一股淡淡的腥臭。他们在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后,选择这样
一个季节、这样一个地点,作这样的一次离别,就象一部内容精彩的小说被一大
堆蹩脚的文字演绎成了满纸的废话。但不管怎样,不属于真实的终究要破灭。

  她低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感觉是凉的。他语无伦次地向她表白,
想安慰她,但语言却象飘落的黄叶毫无生气。事实上,河边的路灯已悄无声息地
亮了起来,准备为最后几缕残晖举行一次葬礼。当她抬起泪迹斑驳的脸想和他最
后再说上几句什么,目光掠过一些树影和灌木,掠过一些神色匆匆的纷乱景象,
却看见一个瘦削的背影正被秋风吹得有些摇摇晃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她意识到那些属于她的日子已在眼前很真实地消失了。也许将永远消失……

  许多年以后,当他铺开稿纸拧亮台灯,准备写一篇他与几个他所热爱的和热
爱过他的女人间略带伤感的小说,以安慰自己多年来隐隐作痛的心灵的时候,美
丽的妻子正安祥地半躺在身后的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部冗长的台湾电视连续
剧,柔和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迷人的金色曲线。

  他从没有把自己的记忆全部拿出来与妻子共享,但他又很珍惜这些记忆,生
怕时间的河流会冲谈甚至磨灭它们。他已经把那些记忆扔到「现实主义」和「浪
漫主义」的高压锅里蒸煮了许多次。当他终于决定将他的小说的起点从那个深秋
的午后再往前追溯三天的时间,禁不住有些心潮起伏……

  三天前的一个晚上,当方达突然进了家门,方家姆妈一下子都没认出来他是
谁,儿子原本就不饱满的双颊象被刀又削去了许多。

  方达冲坐在沙发阴影里的娘闷闷地叫了一声:「姆妈」方家姆妈大半天没有
说出话来,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抽哒着:「你……你还想到回来啊?」。

  方达把背上三个沉甸甸的包裹卸到地上,面无表情。电视里赵忠祥正绘声绘
色地讲述着非洲荒漠上一只可怜的羚羊,如何在拼命逃避着一群狮子的围剿。

  方家姆妈抹了一下眼泪,冲女儿喊道:「还不快给你哥热饭去!」

  方达背对着母亲蹲下身来清理自己的包裹。为了柳芳,他离家出走了整整一
个礼拜了。一只包裹里是换洗衣裤,甚至还有过冬的皮装,一只包裹里是一盏台
灯、一只小酒精炉、一只脸盆和洗漱用具、一只包裹里是被子、床单和纸、笔、
书报。

  面对着这些曾经满是冲动和激情,甚至还残存着柳芳的体温和淡淡奶香味的
东西,方达的鼻子就一阵阵的发酸。

  他之所以回家,是因为他已绝望了自己的意志,尽管柳芳在泪水横流中给了
他最后一次的疯狂,并谅解了他和他一家人对她的一切所作所为,坚决地要他回
家,也没有使方达有半点的解脱,反而有了一种更加沉重的负罪感。

  方父一直无语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用一种很慈祥的目光端详着儿子。他知
道事情就快结束了,一出现代爱情剧的帷幕即将由老夫妻俩个亲手拉上。唯一出
乎他意料的是,戏剧的结尾竟然没有跌宕起伏的场面。这使他感到有些不安。大
半辈子的局长生涯,使他对人这种动物有着由表及里的洞察力,他相信,巨大的
悲哀倘若被深深的冷漠所掩盖,那将预示着某种不良的蜕变。

  他看着儿子冷冷的脸,镜片后面的眼睛像两个黑窟窿,点点光斑转瞬即逝,
难以捉摸。这令他愈加不安,甚至有些怀疑他原先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确,他还想
到了某些可怕的事。

  小妹热好了剩菜,斟好了满满一盅「泸州老窖」,还煎了两个鸡蛋。她摆好
了桌,转身要走,方达叫住了她,递过去一件崭新的真丝风衣,雪白雪白的在灯
光下有些耀眼,很新潮。

  他说:「给你。」

  她问:「谁的?」

  方达没有吭声,这是柳芳留给小妹的一个纪念。

  小妹迟疑了一下,接过衣服,神色怪怪的,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这天在这个时候忽然刮起了一阵风,落叶被吹得哗哗直响,风在窗外打了就
个旋儿,又走开了。屋子里更静了,只有方达一个人喝酒的哧哧声。方达本不想
喝这么多酒,他这几天累得心里直发慌,真想好好蒙头大睡一场。

  他离家出走的一个礼拜里,柳芳每天晚上都来陪他,在那个黑咕隆咚仅容得
下一张小床的屋子里,他俩每夜都象两条蟒蛇般绕成交错的一团,仿佛要把一辈
子的情爱一夜都耗尽。

  当方达背起包裹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确乎有一种被彻底掏尽的感觉,但这是
唯一能让他稍稍减轻负罪感的感觉。眼下,当辛辣的液体窜入腹腔,颇有些酒量
的他竟有点呼吸不畅,一股热力把他的心撞得悬起。在这种怪异的感觉中,一种
深刻而又神秘的无聊开始迅速漫延,使他烦躁。他故意大口大口地灌着酒,心想
倘若现在有谁来劝阻他,他就跳起来骂街。

  方达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从酒醉中苏醒过来。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被抬上床的
了,也想不起昨晚喝醉后自己有没有做过些什么。在一缕倾泻而入的阳光中,他
试着晃晃了脑袋,除了思维正趋于正常外,头依然是那种空洞洞的晕眩,胃酸一
阵阵地朝上冒,周身一点气力都没有。

  他闭着眼,开始冷静地评估自己的爱情历程,并渐渐找到了自己疯狗般追逐
女人的根由所在。也许那就是所谓的「本能」吧。

  方达在幼时就意识到有一种奇妙的愉悦来自生殖器官。没有任何人教唆,纯
属自我开化。在初中一年级时,一本《新婚必读》使他彻底知道了这种愉悦需要
有女人才能臻于化境。当青春期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终于使他完全陷入了
一种深渊。

  白天,他是局长的公子,母亲的乖孩子,学校的好学生,在女孩子面前有些
清高孤傲,因此博得了父母和老师的信任。深夜,他则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纵
情地想象着白天他所见到的那些漂亮女孩,在被他放肆地蹂躏。

  这一切方达干得天衣无缝,并使他铸就了一种缺陷,老想在人看不到的地方
做些出格的事情。这种缺陷在他上了寄宿高中后便再也压抑不住了,那时他已开
始叛离父母的愿望。在寄宿高中,他的天赋和早先积累的庞杂的知识,以及文质
彬彬的清秀外表,很快使他出类拔萃,成了许多女生暗自议论的中心。

  他开始很巧妙地接受一个又一个的秋波,并将所有的晚自习时间安排的有条
不紊,在几个各具特色的女生间寻找渴望已久的梦幻。

  方达几乎将每个和他卿卿我我的女孩都搞得神魂颠倒,或者说他每次都把自
己搞得神婚颠倒阿。他不是那种鄙俗不堪的好色之徒。他神秘于每一个未知的肉
体,更崇尚肉体以外的许多东西。他总是在投注过许多感情后才肯去猎取满足。

  但不幸的是,那些女孩不是幼稚肤浅,就是俗不可耐,更无法理解方达的内
心深处,母亲对他太过严厉太过冷酷了,他想在所喜欢的女性那儿看到母亲对自
己孩子宠爱的眼神。

  但那些女孩却几乎千篇一律地将方达所渴求的东西演绎成性饥渴外加人工创
作,这使得他一次次地幻想又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失望又一次次地幻想。这
幻想在最初几年里毫无结果,反倒将他的学业侵蚀得一干二净,以至于那几年他
一看到处决强奸犯的公告就有些眼皮发跳。

  干嘛非要让自己戴上如此沉重的枷锁呢?方达一想起这些心里就恨恨的,但
又不知该去恨谁。他隐约地听到母亲在隔壁厨房准备着午餐,并闻到了一股炖鸡
的香味,这使他心情复杂地想起了蓝蓉。

               (待续)

                (二)

  蓝蓉是方达高中的同学,也是教会亚当偷吃禁果的夏娃。作为班里的文娱委
员,蓝蓉属于那种单独看还可以,放到人堆里又很了了的那一类女生,但她热情
活泼,敢同任何男生打情骂俏,却又总让他们可望而不可及。只有当她面对唐侃
沉静得有些发冷的眼神时,才会显出一点女人的味道来。

  他们是在班里的一次联欢晚会上开始走近的。蓝蓉与方达一起排练了首「请
跟我来」,效果出奇的好,之后他俩又几次同歌或共舞,令许多男生眼里都快生
出锋利的刀子来。

  方达早就对蓝蓉心生觊觎,但他象一个高明的渔者,用偶尔的几句诙谐和看
似清澈的笑容不紧不慢地收着他的网,间或在人不注意时触摸一下蓝蓉的手,以
窥探她的反应。

  晚会宣布结束,走读生们顿作鸟兽散,寄读生们蜂拥入盥洗室作上床前的最
后聚会,只有他俩迟迟疑疑。她问他是否愿意送她回家,他点了点头。于是,俩
人就一起悄悄淹没在夜色中。

  在蓝蓉家附近的街边绿岛中,他们谈了很久很久。方达一点一点地放大着蓝
蓉对他的每一分好感,最后的结果便是如预期的一般将她揽入了怀里。临别时,
蓝蓉邀请他星期天上她家去。她父母要到杭州去工会活动,只有她一人在家。

  那是一个有些细雨飘零的周日,方达如约而至。经过精心梳妆打扮的蓝蓉与
平时简直判若两人,让方达吃惊了半天,一直盘着的秀发披散在双肩,嘴唇涂抹
的有些鲜红得夸张,脸上也似乎扑了一些香粉,这样的妆扮在当时无疑可以用妖
艳来形容。几乎没有太多的言语,两人就相拥在了一起,没多久双手都迫不及待
地探进彼此的衣内,抚摸、亲吻,语无伦次地说些「我喜欢你」之类的话。

  当蓝蓉的肉体横陈在他面前时,方达显出了初欢的笨拙和窘迫。还是处的他
并不懂什么做爱的前戏,只是猴急地把她压在身下,早已昂扬得迫不及待的小家
伙只想着钻进那梦寐已久的洞穴深处一探究竟,可在还是干燥的小穴口做了几次
努力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芝麻开门」的咒语。这令方达羞愧万分,紧张得
满头是汗。也许是不得要领的杂乱使蓝蓉有些疼痛,皱着眉低吟了几声,身体也
扭动起来,像是迎合,又像是躲避。

  就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欲火几乎要将方达燃爆。此刻的蓝蓉早已是满脸绯
红,鼻尖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在尝试了几次用下体的扭动来引导方达进入却徒劳
后,她一边喘息一边凑到他耳边:「你用点口水试试啊!」

  方达赶紧照着她的提示在自已的肉棒和她的洞口抹了许多口水,然后重新握
起做出探寻,虽然仍有点笨手笨脚,但总算很顺利地一插到底。

  蓝蓉「嗯」了一声,双手不再遮着眼睛,一把抱住了方达。那地方传来了一
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象电流一样猛然刺激着方达所有的神经,驱使他开始忘情地
疯狂抽插。蓝蓉的手也更紧地抱住了方达的后背,两条腿抬起夹住他的腿,并迎
着几乎没有节奏的撞击用力扭动着屁股,双眼紧闭,越来越急促的呻吟声里夹杂
着诸如「嗯嗯、哎呀、快点啊」之类的胡言乱语。

  这样的叫声以及口水与汗水模糊了的口红、香粉,让蓝蓉看上去无比性感,
也让方达彻底失去了正常的意识,身体完全变成了开足马力的机车,只知向前奔
驰。她的双手和双腿越夹越紧,洞穴里也愈发湿热,并有节奏地一收一缩,这让
他快感倍增,难以自持。

  没多久,腹腔中一股热力潮涌般沸腾,方达嗷地低叫了一声,浓稠的液体喷
射入洞穴,第一次体验到如此难以言状的高潮,令方达眼前仿佛有几颗金星乱冒
而蓝蓉似乎还意犹未尽,呻吟着高高抬起臀部不断扭动,让还没完全萎缩的东西
继续在里面搅动……

  方达突然想起了什么,冷不丁问道:「这样会不会……会不会有的啊?」

  蓝蓉正用皱纹纸捂着下体准备下床,听到这话扭头看了看方达,笑了:「放
心,不会的,我这几天是安全期。」

  方达有些懵懂。事后他才明白,蓝蓉其实已经不是处女了,而且应该还是个
「老手」,这令他心情失落了好几天,但那种刻骨的快感与高潮却让他对蓝蓉产
生了某种依赖。在其后的几次接触中,只要一有合适的时间与地方,他们便几乎
不必再有什么言语,一切都变得那么直白自然。但他始终不清楚,蓝蓉究竟是从
哪儿弄到避孕套的。

  终于有一天,看似成熟的方达显出了他的幼稚。

  他对她说:「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她象看一头怪物似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额头贴着额
头问他:「你当真了?」

  方达点了点头。

  「现在这样不好吗?一毕业,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你这个方公子啊!」她说
这话时,完全就象一个阅尽沧桑又有些玩世不恭的成熟女人。

  方达如芒刺在背,有些失望失落。此后,他渐渐疏远了蓝蓉,开始想寻找内
心深处隐约却又莫名的梦幻,但每一次醒来时的感觉并不比第一次有多少神圣。
他有些怀疑所谓的「爱情」是不是除了肉体之外,就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了。直到
他遇到了柳芳……

     ***    ***    ***    ***

  柳芳生长在航运街,是雅丽大酒店的中餐厅领班。

  这个城市里的人都知道「航运街」代表着什么。以前它是那些跑驳串码头的
苏北苦力们的聚居地,解放后人民政府为这个地方起了个文明的称呼,但直到今
天,航运街仍以其一半以上龌龊不堪的棚户区,向人们展示着它粗俗的特性。

  航运街的男人们在这个城市里一遇到纠纷,总爱用骄横跋扈的口气说他是航
运街出来的,且常常能不战而屈人。实际上,这个城市里的人们哪怕是穿着从日
本偷运进来的垃圾西装的人们,提起「航运街」三个字,如果不用一种轻蔑的口
吻与神色,那简直等于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柳芳的母亲一再向女儿宣称:「我们家只有你爷爷是苏北来的。」而她家也
确实住在70年代末政府为这个地区建造的为数不多的几栋79式四层公寓楼之
中。

  事实上,柳芳与这个家庭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她现在的父母在经过五年长久
而无效的努力后,不得不将仁慈施舍给城里一个未婚先孕的少女,避免了一场生
命溺毙于粪池的人间悲剧。但柳芳很少把这个家看作是自己的家,这一方面要归
功于航运街人少有遮拦的嘴巴,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她的酒鬼养父,他在每一次
酩酊大嘴后,都要恶狠狠地骂上几句「野种」之类的脏话。

  柳芳对航运街深恶痛绝,发誓一定要冲出这个鬼地方。她从不沾染一丝航运
街的习气。她的打扮总是以素雅为主,一头盖耳的秀发透着清纯。她不爱粉黛,
最多只是稍稍描一下眉或抹一点肉色唇膏。她一般都是以白色调的简单装束,很
得体地烘托出修长的身材。她出入于航运街,简直就象一朵绽开在泥潭中的白莲
花,令航运街的许多男人在梦里都不敢放肆地对待她。

  她高中毕业后不久,就自己找到了工作,进了当时全市最为豪华的雅丽大酒
店。半年后,以其端庄秀丽的气质和勤快细致的服务,成了这家中外合资五星级
酒店的中餐厅领班,月收入足够她养父买上几十箱「粮食白干」。

  工作有了,下一步目标就是找对象。她幻想中的对象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
幻想中家是象外国电影里整洁漂亮又充满爱意的家。她从来就不屑她的那些同事
们与所谓的大款的勾勾搭搭,她坚定不移地追求着自己的梦想。但这一梦想很快
就遭受了巨大的挫折。

  柳芳二十岁时结识了一位外表儒雅倜傥的年轻教师,父母开了家颇具规模的
时装店,家境殷实。他们很快就打得火热。当柳芳郑重地把一切都给了他之后,
才发现那位教师不仅床上功夫蹩脚,总是自顾自地哼哧哼哧几下就完事,还经常
要拉着她一起看黄色录像带,尤其是小家子气到极点,有时庸俗程度比航运街人
有过之而无不及。柳芳断然拒绝了同他的来往。但没有想到,那位教师的姐姐竟
会冲到雅丽撒泼骂街,并在柳芳的胸口上抓出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柳芳的形象在航运街和雅丽大酒店顿时一落千仗。她漂亮的双眸中开始布上
了一层淡淡的忧郁,她担心这次遭遇是否会给她带来终生的遗憾。

  机遇就是这般有趣,它总在你惶然失措时不期而至。就在柳芳胸口的伤痛还
没完全消退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她在姨妈家遇到了方达。那天姨妈正巧不
在家,推门只见表哥正和一个陌生男人侃大山。表哥是属于那种老是亏本不知在
做些什么生意的无业游民,和他交往的大多是些游手好闲之徒,因此柳芳开始并
没有太在意方达。很快,她就看出那个陌生的男人同表哥决不是一路货色。

  柳芳很善于观察别人。她发现方达的笑很含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的笑
意很沉稳地投向对方,脸部肌肉极其放松。她断定方达出身书香门第,且很有心
智。当表哥热情地为他们作了相互介绍后,柳芳不但惊讶于自己的判断力,更惊
讶于对方年纪轻轻就已是市长的秘书。

  当方达很有风度地同她握了握手,并冲她微微一笑后,她隐约觉得此人仿佛
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但隐隐作痛的胸口使她心烦意乱,寒喧片刻后就借故告
退了。

  正当柳芳快要忘记那次相遇的时候,表哥突然来告诉她说方达想约她一起出
去玩。柳芳在一阵惊喜和精心打扮后,以一个小家碧玉的形象同方达一起踏进了
舞池。浪漫的灯光下清新脱俗的气质,使方达心里乱乱的,也使得他们的关系延
续了下去。方达出于礼貌和所谓的自持,一直没有追问柳芳的家庭情况,每次都
是按照柳芳的意愿在中立地带碰面,送也是送到她指定的地点。

  故事不可能总是悬念,它终究有揭开谜底的那一刻。当柳芳感觉到方达有带
她上他家的意思时,决定以退为进。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夏夜,当方达在新运河
边见到她又要把她拥入怀中时,她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幽幽地看着他,说道:
「我……我们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方达有些莫名其妙。

  柳芳叹了口气,满眼的忧郁样楚楚动人,「我是航运街的,父母都是大字不
识几个的粗人,怎么……怎么能和你家相比呢?」

  方达心里暗暗一惊。「航运街」作为另一个阶层的代名词,他平常提都不大
愿提的;航运街的人,他平常正眼瞧都不大愿瞧的。但眼下,面对的是柳芳,一
个同她名字一样清纯可人的女孩。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相配呢?你表哥不是比航运街人还要航运街人吗,我
们照样既是同学又是朋友。」话一出口,方达立刻感到后悔。这施舍般的话语,
若是换了对门的菲菲或一个办公室的李彤,一定扯直了嗓门痛骂他一顿。

  柳芳的脸阴沉了一下,但旋即低下了头,小声说道:「交朋友和找对象不一
样,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了你。」

  方达乐了。他一把拉过柳芳拥入怀中,轻轻地吻了她一下。他为柳芳的单纯
质朴所打动,更为她的善解人意所感动。他决定这辈子就要她了。天真的方达还
没有懂得,人的感情有时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那种永恒的痴情也许只会停留在
作家的笔尖。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无疾而终的所谓爱情,也每天都有新的故事发
生。

                (待续)
                (三)

  吃完了母亲做的蛋炒饭和炖鸡后,方达给政府办公室挂了个电话。政府办公
室最忌讳的就是莫名其妙的不见人影,尤其是领导的秘书。

  方达直到现在还对自己能成为市长秘书这件事感到滑稽。他以很糟糕的成绩
高中毕业后,先是在一家国营企业待了三年,随后在父亲的疏通下又混进了市政
府,而当时分管城市建设的王副市长恰恰是父亲多年的好朋友。

  进市政府大院没多久,方达的机灵和伪装便大见成效,许多人都认为方达是
个可塑之才,王副市长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把老朋友的儿子拉到了自己身边。
只有一个人对方达看得很透,并恨之入骨。她就是李彤。

  接电话的偏偏就是李彤。方达声音嘶哑:「我今天发高烧,请你跟办公室和
王市长请个假,我明天上班。」

  李彤在电话里嗤嗤一笑,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对方达说:「是不是雅丽小
姐的爱情之火把我们的方大秘书给烤焦啦?」

  方达不禁咧了咧嘴,他一听到李丹喊雅丽小姐就搓火:「你他妈的,我明天
给你美元去买进口丰乳霜。」

  当李彤知道方达找了个雅丽大酒店的女服务员做女朋友后,就酸溜溜地问方
达要外汇,说雅丽小姐们每天下了班总要花上半天时间清点长筒丝袜里各式各样
的外国钞票,弄得方达恨不得直接将她推倒。

  方达这辈子最后悔的也许就是和李彤同在一个办公室了。他狠狠地挂断了电
话,那浪费在李彤身上三个月的感情,又象蛆一样爬上了心尖。

  他第一天到市府办上班时,李彤正端庄无比地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认真
看着一本《英语900句》。清晨明媚的阳光泼洒进来,一张小巧的脸上泛着一
层金色细茸毛。方达的第一印象觉得她长得还可以,尤其是很时髦的黑色鱼嘴高
跟鞋顶端露出的脚趾,白嫩细腻,肉感中透着骨感,让他有一种捏一把的冲动。

  他们在互道早安并互通了姓名后就在默默无语中度过了第一天。第二天,李
彤叫他代拟了一份通知。第三天,李彤叫他一天打了好几趟趟开水。方达在一般
情况下是很乐意为长的得还可以的女孩子效劳的,因此他也没细究其中的奥妙。

  几天后,当李丹知道方达是王市长的老朋友方局长的公子,办公室里便顿时
春光荡漾。在轻松愉快地度过一个月,并且方达成了王市长的秘书后,李彤的眼
神更是妩媚了许多。这当然逃不过方达的眼睛,他预言这个办公室不久就会有故
事发生。果不其然,有一天李彤用一种很老套的方式邀请方达下了班一起去听音
乐会。

  方达心里不觉哑然失笑。

  那场所谓的音乐会并没有给方达留下多少印象,倒是李彤身上散发的淡淡香
水味撩拨得他鼻子痒痒。

  那天她始终以翘着一条细长的腿的姿态端坐着,脚踝呈美妙的弧线,脚趾在
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为白皙,叠放在大腿上的一双手纤细柔润,修剪整齐的指甲
上泛着晶莹的光亮,方达心旌摇荡,好几次都差点按捺不住。

  终于捱到了舞台帷幕落下,方达约李彤一起到附近运河边一个叫「小外滩」
的地方走走,那里的树丛花间至今还是这个城市的普通百姓和外来人员演绎暧昧
的浪漫去处。

  那晚微风习习,运河两边零星闪烁的七彩霓虹,倒映在波动的河面上,有些
光怪陆离。俩人默默地走着,一边望着河面上扭曲波动的光影,一边听着四周男
女们隐约传来的窃窃私语和某些声响,似乎谁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题来首先打
破沉默。

  方达找了个几棵桂花树掩映着的河畔斜坡:「坐一会吧!」

  李彤点了点头,拿出块手帕铺在草坪上坐下。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刚才
的音乐会,夜风吹过来的轻柔发梢和似乎愈发浓郁的香水味,不断刺激着方达的
神经,令他周身燥热。

  方达感到裤裆处已隆起了小山包,他真想把那双纤细柔润的拉过来摁到那地
方,这种念头鼓动着他把手达到了那双手上。那双手颤抖了一下,想缩却又停止
了。这就像一种暗示,方达更为大胆地搂住李彤,把唇贴了过去。

  李彤的双手绵弱地抵着方达的胸口,闭着双唇任他越来越热烈的亲吻,似乎
是在被动的接受,但鼻息渐渐粗重,胸口也开始急剧起伏。一股熟悉的热力在方
达体内不断升腾,他的一只手再一次向李彤的裙底探去。

  李彤啊了一声,双手迅即推开了方达,满脸绯红:「不……不要这样,会被
人看到的啊!」。正向激情演进的浪漫戛然而止。

  随着接触的深入,方达便看出李彤是那种高知层次却又颇为世故的女人。她
一向不屑于谈论琐事,爱用深刻玄妙的哲学式谈话来炫耀她对音乐、文学、爱情
之类重大话题的高尚领悟,只是一面对领导她就没有了「高尚领悟」,总喜欢嗲
声嗲气地套近乎。

  她甚至还不能勇敢面对她自己的现实,在有一次李彤陪方达加班到深夜,差
一点就让他不再对她有一丝神秘的时候,她仍死死护着不愿让方达触摸她加厚型
乳罩遮盖下的胸脯。为此,那一夜她很不情愿地保持住了贞操。

  方达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张有些陈旧的米黄色真皮三人沙发,那夜在那张沙
发上使李彤放弃了所有的矜持,黑色鱼嘴高跟鞋一只掉落地上,半只挂在脚上,
粉色的小裤衩被退到脚弯处,方达的手掌已在李彤湿润一片的私处疯狂地揉摸,
她浑身颤栗,咽喉处发出呜呜的声响。

  当方达将两条细长白嫩的腿扛起,猛地掀开李彤的上衣,想扯掉乳罩时,她
忽然惊醒了一般,抿着嘴唇双腿拼命踹动,两只手手紧紧地捂在胸前。方达看到
那原本饱满的圆滚滚的双峰竟然瘪下去了许多,几近平坦……

  同样的,李彤也很快发现方达儒雅外表下的另一面。好几次她看到方达与白
天截然不同的眼神时,象换了个人,觉得有点可怕。她知道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
突然「熄火」,但她什么也没有表露,第二天照样对方达妩媚温柔有加,并时不
时地在同事面前尤其是王副市长面前,很巧妙地流露出与方达恋爱的种种蛛丝马
迹,只是每天加大了丰乳霜的剂量……

  许多年以后,当什么也不是了的方达偶遇已是本市妇联主席的李彤,胸脯饱
满、风韵万千的她好象压根儿就不认识方达。方达也早已没了当年要直接把她推
倒的激愤,只是想起了多年以前曾经有过的柳芳。他想自己当年应该选择两种结
果,要么不顾一切地和柳芳天长地久,要么不计较李彤的扁平胸脯,但他偏偏走
了第三条路。这就注定方达将什么也得不到。

  方达和柳芳爱情悲剧的序幕,上演于柳芳第一次到方家作客。方达知道柳芳
是航运街人后,尽管有些惊讶,但又不十分在意,只是不敢马上向家里公开。他
在父母面前把柳芳的清纯、温柔、娴淑渲染得淋漓尽致,想先入为主给他们留下
深刻印象。这一招果然奏效。方家姆妈终于向柳芳发出了盛情邀请,并准备了相
当丰盛的晚餐。

  当柳芳忐忑不安地出现在方家大门口时,方家二老的眼睛一亮。他们以知识
分子特有的规范礼仪招呼柳芳进屋落座,然后沏茶端瓜果。

  虽然一切都喜形不露于色,但客厅里显然洋溢着一种少有的喜悦气氛。这种
喜悦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方家姆妈柔声细语地询问完柳芳的家庭和工作情况
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于是,晚宴就在不冷不热的境地中开始。方达竭尽全力制造了种种笑料,但
毫无意义。方家姆妈首先发出了「逐客令」,她在晚宴进行到一半时说要看「新
闻联播」了,便起身离座。

  方父不动声色地陪他们吃完了晚饭,当小妹开始收拾时,他对方达说:「你
明天还要随王市长下去搞调研,今天早点睡吧。」然后就叫柳芳不要拘束,桌上
的瓜果随便吃,说完就进了里屋说要准备明天一个会议的讲话。

  一出方家门,柳芳泪如泉涌。方达抱住她的肩,一个劲地安慰她:「他们就
是这样子的,你千万别介意。他们听说你是航运街的,一时可能接受不了,过几
天就会好的。」

  柳芳泪眼盈盈地望望方达,又望望方家那扇漂亮厚重的不锈钢防盗门,内心
充满了委屈。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地捏了一下方达的手,就独自骑车走了。

  方达望着柳芳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不觉一阵揪心。他一进门,就
「咣」的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

  「你怎么啦?」方家姆妈皱着眉问道。

  方达被母亲的装模作样弄得更为恼火,又「咣」的踢翻了一把椅子,这一脚
把方父也从里屋踢了出来。

  「她不适合你。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她的家庭,都不适合你!」方家姆妈言
简意赅但态度坚决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方父点头称是并劝儿子不能意气用事。

  方达一声冷笑:「我看不是不适合我,而是不适合你们。都什么年月了,还
放不下你们的臭架子。」

  「对,你说得对!」方家姆妈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得嗓音尖利。

  「我们的臭架子总比庸俗的小市民气强得多!」

  方父赶紧让母子俩都坐下来,然后心平气和地对方达说:「其实你现在看上
的不过是小柳的外表。你好好想想,现在你在领导身边工作,年纪又轻,口碑也
不错,小柳这样的家庭是不适合你将来的发展的。而且小柳所在的雅丽大酒店,
在外的名声也不太好呀。」

  方父慈容含笑,语重心长的说:「我们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
啊!」

  「偏见!」方达并不领受父母的良苦用心。

  「难道你们看不出柳芳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吗?她今后是跟咱们家过,关航运
街个屁事,关其他人个屁事!」

  「幼稚!」方父的语气开始变得严厉。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它与社会密不可分。不是我们有偏见,而是这个社会
有偏见,任何人都回避不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糊涂了。再说,柳芳无论哪方
面都比不上李彤。」

  听到「李彤」两字,方家姆妈又霍地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对方达说:「我
看这事没这么简单。你一定是在学社会上污七八糟的那一套,没心没肺……」

  方达气得脸色发紫,抬起一脚把小妹刚刚扶起的椅子踢得老远,甩门而出。

  对门的菲菲正倚在自家门边,欣赏着这场争吵。方达忽然想和她说说话,便
招呼她一起出去走走。菲菲瞪了他一眼,扭头进屋把门碰得相当坚决。

  「妈的。」方达暗暗骂了一句,抬头看着无星无月的夜空,感到了一种前所
未有的孤独。

                (待续)
                (四)

  菲菲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皮肤白嫩,体态丰盈,这一点对女人来说相当
重要。她很不浪漫,但却实实在在地填补了方达在认识李彤之前的一段空白。

  对于菲菲,方达至今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卑鄙。菲菲是这个城市的后裔,但在
这个城市里生活了没有几年,至今还不会说这个城市的语言。菲菲的父母是响应
国家号召支援内地建设的热血青年,菲菲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沟里成了革命加爱情
的结晶。

  菲菲一家是在两年前才回城的,那时她刚刚高中毕业,一时还找不到工作。
他们两家正巧门对门。菲菲的母亲很爱串门,隔三叉五地端来些水饺或小米粥什
么的,令身为北方人的方家姆妈倍感亲热。没多长日子,两家就如同亲戚一般。
后来方父一个条子,将菲菲安排到了一家外贸公司做内勤,收入不菲而又工作轻
松。菲菲全家十分感激,来往更密。

  方达开始时对菲菲并无好感。她刚到这个城市时,既土气又腼腆的,脸蛋象
将要熟了的好苹果,还操着一口侉音很重的普通话,实足一个山里妹子。

  每次菲菲低着头叫他「哥」时,方达总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渐渐地,江南
的和风细雨、精面细粮,把菲菲滋润得越来越漂亮。脸也白净了,人也大方了,
普通话也标准了,见着方达也是甜甜一笑,再也不叫「哥」了。

  方达为菲菲的变化所震惊。那时方达刚从厂子里辞职闲赋在家等着进市政府
大院,整日无聊至极,不是读一些尼采、萨特、弗洛依德等人的书,就是躲在窗
帘后面品味菲菲中午回家时的身姿。方达的朋友虽然三教九流都有,但他很少主
动与他们来往,总喜欢一个人诡秘地想一些东西或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渐渐的,无聊变成了空虚,而空虚又变成了一条毒蛇,慢慢开始释放它的毒
液。方达一到中午只要看不到菲菲,整个下午就会变得烦躁不安。一种危险的情
绪象蒿草般迅速生长,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除了星期天的中午,方达的眼里都
是空荡荡的,只剩下菲菲和他自己。

  两栋公寓间的水泥地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死气沉沉,象一道无比开阔的裂痕,
难以逾越。方达一而再再而三地企图越过那道裂缝。他让菲菲中午为自己下面条
或炒些蛋炒饭什么的,和菲菲一起吃饭聊天。菲菲家有一只盛汤的蓝边花瓷碗,
碗上有彩釉绘的一男一女两个古装人物,一只蝴蝶在他俩头上飞着。方达每次喝
汤时总有些恍惚。

  菲菲对方达很热情,也很警惕。她所以肯为方达做午饭,是出于对方家的感
激,而对方达的好感绝超不过自己那个高中时的男同学。尽管那个叫阿强的男同
学没有方达的斯文外表和公子哥气派,但却有着山里人的质朴和率直,一米八的
个子透着一股阳刚之气,他们至今还保持频繁的书信来往。

  菲菲不止一次地拿他俩作比较,总觉得方达身上缺了些啥。她似乎永远也猜
不透方达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她隐约感觉到的,那就是方达远比阿强危险。因
此,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方达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条「毒蛇」的纠缠。这条「毒蛇」在菲菲一次次
小心翼翼的躲闪中渐渐被激怒了。那是一个下着雨的中午,菲菲正在做他俩的午
饭,淡淡的水汽使她看起来想一团幻影。方达早有预谋,故意穿了一身脱卸方便
的睡衣,里面连短裤都没穿,在菲菲进门后,他躲到洗手间戴上了避孕套。

  方达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背后,当时的眼神一定很可怖。「你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像一片颤抖的草,手中的勺子掉到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捡,臀部和大腿
呈现出一种饱满的曲线。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向她袭来,一声低低的惊叫就被方
达死死地抵住了,然后被疯狂地拥到了客厅。

  后来方达也常常想起当时的情景,并为「情景」所耻辱。她的抵抗相当强烈
和坚决,灼热的气息带着低低的怒吼直冲方达的双眼。她打掉了方达的眼镜,抓
破了方达的嘴角,但癫狂状态下的方达象疯了一般,当他野蛮地扯掉了她所有的
裤子后,她的抵抗便逐渐失去了实质意义。她看到他的脸严重扭曲变形,泛着青
光。

  方达一边粗暴地制服着菲菲,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你是我的。」

  「你就是我的。」

  就在那一刻,菲菲哭出了声来,把头甩向一边,头发散乱地遮住了整个脸。
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汗臭和淡淡的腥味,但方达已全然不觉,一边疯狂地吻她的脸
颊,嘬她的双峰,轻咬她的乳头,一边胡乱地用口水涂抹她的下部,方达看到菲
菲的那地方阴毛浓密,两片褐色的肉唇非常饱满……

  当那个东西不顾一切地顶开肉唇进入她的身体,菲菲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任
他摆布,只是一个劲地抽泣。

  方达看到菲菲放弃了抵抗,没有继续粗暴,只是刚才近乎肉搏的过程令他气
喘吁吁。

  他紧紧地抱住菲菲丰满的胴体,开始深情地吻她的双唇和脸颊,还低声地说
着「我爱你、我真的喜欢你!」之类的话,而下体却做着有力但有节奏的运动,
想以此来安抚菲菲,并唤起共同的欲望与快感。但菲菲就像死了一般,根本看都
不看方达一眼,只是在方达猛然插入时「啊!」的叫了一声,这让他有些沮丧和
恼火,抽插变得越来越粗暴……

  当方达最终实施完他的罪恶,看到避孕套上黏液中带着一丝腥红,内心竟然
有了一种恶毒的亢奋。菲菲抽泣着,用衣裤遮挡着身体,死死瞪了他好一会儿,
然后咬着牙说:「我再也不欠你们家什么了!」

  听到这话,方达提着裤子愣在那儿,忽然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张了张嘴想
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走到门外环顾四周,骇然不已。自己怎会疯得象条
狗一样啊?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菲菲很少再中午回家了,即使回家也把门锁得死死
的。方达也没脸再叫菲菲给他做饭了,只有当晚上两家大人都在家时,他才敢装
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去约菲菲出来。菲菲在大人面前从不拒绝方达的约请,而当两
个人出去后,她便表现得冷若冰霜,对方达的一切解释和表白统统置之不理,并
始终走在路灯最亮的地方。

  方达到也不十分在意,他只是需要女孩子陪他走走,听他说话,并在女性特
有的体臭中想入非非,借此排遣无聊和孤独。两家的大人以为他们在谈恋爱,而
彼此也正有此意,便由着他俩去了。直到方达进了市政府认识了李彤后,他和菲
菲的往来才日趋减少,直至两人如普通街坊一般。两家大人各怀心事,对此变故
谁都没说什么。

     ***    ***    ***    ***

  方达在经过一天的休养和胡思乱想后,被酒精烧灼的肠胃恢复了正常,只是
大脑还有些晕晕乎乎。早上起来照镜子吓了一跳,苍白的脸上胡子拉茬,双眼浮
肿,一副焉相。他足足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才稍稍整出个人样,匆匆吃了些早点
后,和谁也没打招呼沉着脸上班去了。

  在办公室,方达遇上了李彤。李彤今天前所未有的神采飞扬,扁平的胸脯在
丰乳霜和加厚型胸罩的作用下异常的挺拔生动。她象看猴子似地看着唐侃,微笑
着说道:「方秘书,你今天的脸色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啊。」她在「我们」两
个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

  方达装着擦拭办公桌,翻阅留言簿,对李彤的阴阳怪气不予理睬。李彤走近
方达,轻轻笑了两声,「桌子我已擦过了,茶也替你泡好了。我们都很关心你和
雅丽小姐啊!」

  方达瞪了她一眼:「你又到处乱说我什么了?」

  「还用我说吗?你那恍惚了长久的痴情的眼神和写满忧郁的神情,不是自己
告诉了我们什么了吗?啧啧啧,真想不到,某些人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执
着和感伤。」

  这种戏剧式的谈话是李彤的拿手好戏。方达此刻不敢奉陪,他连一根烟都没
抽完就赶紧拎起公文包到王市长那儿报到去了。王市长见方达脸色不好,关切地
问他身体如何。方达说没事。王市长就叫方达和他一起到航运街去,就那儿的成
片危旧房改造项目会同有关部门进行现场办公。方达心里暗暗叫苦,后悔没说身
体还不行。

  当王市长和方达到达航运街,市计委、建委、规划、土管、公安、交道、公
用事业等部门以及当地区、街的头头和电视台、报社的记者们已等候多时。一大
群航运街的大人小孩正叽叽咋咋地围观着那么长的车队、那么多的领导,破败的
街口在如此阵势的反衬下,显得愈发寒酸不堪。方达低着头混在头头们中间,不
敢四顾。他对这条街太熟悉了,而这条街的很多人对他也很熟悉。

                (待续)
                (五)

  柳家闺女找了个市长秘书,而且还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这件事通过柳父
酒后的无数次渲染,曾在这块不大的地方引起过不小的轰动。方达第一次到柳家
作客时,柳家门前挤满了热情围观的人。对于那次造访,方父曾作过十分严肃的
批评,称这一行为是对方柳两家的极端不负责任。此时此刻,方达才真正意识到
了父亲的远见卓识,但那时的他已象一支离弦之箭,不顾一切了。

  在经历了方家那顿「最后的晚餐」后,尽管柳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但对
方达仍抱着十二分的幻想。方达也不愿放弃柳芳。柳芳对于他,绝不是单纯意义
上的女人。

  她能洞察并分担他的一切喜怒哀乐,她总是在他最需要慰籍和向人倾诉时出
现在他身旁,她从不拒绝他对她的需求,并能将每一次灵魂以外的接触装点得浪
漫无比。这一切是蓝蓉、李彤以及其他那些「现实主义」分子所无法比拟的。他
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生平头一遭的口交所带给他的难以忘怀的快感。

  还是在运河边上那个叫「小外滩」的地方。那天晚上他们找了一个很隐蔽的
树丛,开始只是互相的拥抱与激吻,但身旁树丛里其他人悉悉索索的声响和极其
压抑的呻吟,不断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方达终于忍不住拉开了裤裆处的拉链,
他原本只是想让柳芳柔软的手来安慰自己,可没想到柳芳握着那东西会突然低下
头,张嘴含了进去。

  方达浑身一阵激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柳芳就开始轻轻地又舔又吮。那
种温热湿润的感觉前所未有,令方达的意识很快就飞离了躯壳,他抱住了柳芳的
头直想让那东西深入其中,柳芳呜了一声,但还是任他按压,更用力地舔弄。方
达很快就感觉到了高潮将要袭来,那东西胀得几乎要爆裂。

  「我要到啦!」当方达几乎要灵魂出窍时,低声地说道。

  柳芳没有理会,反而加快了频率,直到方达一泄如注时才抬起了头,用力紧
紧地握着,方达整个人连同那东西一抖一抖地抽搐了好一会儿……

  这当然不会是方达执着于柳芳的唯一理由,更重要的是,方达被近几年来与
母亲抗争中所取得的一次次胜利所鼓舞,以为只要毫不妥协地捍卫自己的意愿,
成功便只是个时间问题,何况柳芳在他看来的确是一个出众的女孩。这种对形势
错误而乐观的估计,导致了两个人一厢情愿地盲目发展。

  事情是在年关将至时变得严峻起来的。方达在近半年与父母的抗争中毫无进
展,这使得一向温顺的柳芳也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她多次催促方达必须给她一个
明确的说法,免得方家再鸡犬不宁,既耽搁了方达的前途又误了自己的青春。

  航运街的人也开始飞短流长起来,说柳家闺女一定是被那个公子哥儿耍着玩
了,要不怎么「毛脚女婿」到现在还不正正经经上门来?柳家上下有点挂不住脸
了。时近年关,柳家二老向女儿发出了最后通牒,要么叫小方来吃年夜饭,要么
就拉倒。

  方达被逼得实在没有退路了,一咬牙偷了老爷子的两瓶「五粮液」,又把自
己准备过年用的两条「中华」和一条「MARLBORO」全都拿了出来,又买
了一大堆洋参丸、蜂皇浆之类的滋补品和水果,还向市建委借了一辆豪华进口轿
车,在农历十二月二十七的傍晚赶到了航运街。

  航运街被方达的气派所震动。一见柳家二老的面,方达就毕恭毕敬地赔不是
道:「跟着领导身不由己,直到今天才来看望伯父伯母,实在是不好意思。」柳
家二老身边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这使他俩赚足了脸面,也使长久担忧的柳芳得
到了空前的满足。

  柳家二老热情似火。年夜饭做出了航运街的特色。浓油赤酱,鸡鸭鱼肉俱全
,大盘小碟摞了三层。柳父频频与方达干杯,柳母不停地为方达夹这捣那,令方
达在一大堆油腻的菜肴中应接不暇。

  这充满了浓郁人情味的陋室,与方达刻板的家庭生活和沉闷的工作环境形成
了巨大的反差,使他倍感温馨,觉得这次冒险造访完全值得。一来可以弥补对柳
芳造成的伤害,二来可以让父母看到自己破釜沉舟的架势。

  那一晚,有些酩酊的方达在柳芳狭小的堆着不少杂物的闺房里过的夜。他第
一次如此清晰地饱览了她微微发烫的每一寸肌肤,直到现在他还会不时地想起她
性感的双峰,又圆又挺,弹性十足,乳头是那种很鲜艳的红色,硬硬的,像两颗
用软玉雕成的葡萄。那晚,柳芳让方达在她的嘴里作了一次尽情的喷射……

  方达的这次行动自然引起了方家上下的轩然大波。方家姆妈表现出了空前的
愤慨,方父也变了脸色,大骂儿子是给自己丢脸,给方家丢脸,是在拿自己的前
途开玩笑。

  面对父母的怒吼,方达冷笑着反击说,反正脸也丢了,自己也没在乎过啥前
途,只有有柳芳就足够了。方家姆妈毫不退让,跺着脚说宁愿丢这一次脸,也不
允许丢一辈子的脸,只要柳芳敢踏进方家半步,她和方达的母子关系就算了结。
方父则严厉地问方达,离开了父母他还能干什么,难道要女人养他一辈子?

  这一下击中了方达的软肋,他哑口无言。

  柳芳知道了这场风波后,被方达的痴情深深打动,同时她天真的以为,方家
父母是绝舍不得这个宝贝「独苗」的,既然事情已经摊开,那就不妨继续走下去
看看。

  她知道倘若能够进入方家,对她的一生将意味着什么。她对方达说:「如果
你认为爱我不值得的话,那这颗苦果就让我一个人来吞;如果你认为值得的,哪
怕就我们两个人过,我也不怕!」柳芳的一席话,使方达信心倍增。此后,他在
和柳芳再亲热的时候,有意不去注意「避孕」一类的问题了。

  事情进入了更为复杂和艰苦的僵持阶段。

  航运街似乎变得相当漫长。王市长好像刻意要把他深入细致的作风表现得淋
漓尽致,他不时地停下来询问航运街人的居住状况,并走进人家仔细踏勘。航运
街群情振奋,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市长倾述饱受的雨打风吹之苦,并不时地和方达
打着招呼。方达尴尬万分,他觉得身边的头头脑脑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这使
他无地自容。

  好不容易察看完现场,已时至中午。王市长一干人赶回市政府,匆匆吃了午
饭后,准备就航运街改造的有关具体事宜继续磋商。

  在会议室里,李彤和两个内勤人员一起为市长、局长们沏茶泡水,这是她极
其热衷的事情。当听说会议将要讨论的是航运街的事,李丹笑着说:「唐秘书对
航运街可是相当熟悉的哦!」

  会议室里发出了含义复杂的笑声。方达不动声色,当李彤转身出去时,他跟
上前去在门外堵住她低声地问道:「你他妈的究竟想干什么?」

  「方秘书,同事间还是礼貌一点的好。」李彤轻声慢语地说道:「我什么意
思也没有,我说的是事实。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方达一指她的胸口,咬着牙说:「对,这也是事实,你怎么不说呢?」

  李彤愣了一下,脸一红低声骂道:「下流!」然后悻悻地扭头就走。

  那天在会议室里方达老是走神,眼前不断地浮现出办公室里的那张米黄色真
皮三人沙发,李彤斜躺在上面的身姿还是挺曼妙的,潮红的脸色很有女人味,尤
其是那地方水汁盈盈,是很透明很干净的那种。方达很后悔那天没有扯掉她的乳
罩。

  临下班时,王市长把方达叫到自己办公室作了一次个别交谈。他对方达说:
「小方,你的事你父亲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并不反对年轻人的恋爱自由,也不认
为人与人之间有什么贵贱之分,但你要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啊。」

  他亲切地拍了拍方达的肩膀:「你人很聪明,只要好好干可是前途无量呵。
你要知道,你父母是要你维护一个政府工作人员的形象,决对没有什么恶意。好
了,既然事情过去了,就要想开一点,振作一点,感情上的事就要拿得起放得下
嘛!」

  说完,王市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条「中华」烟,递给方达并再一次叮嘱他要把
目光放长远一点,不要因这事再产生什么不良影响。方达接过烟心情激动,朝王
市长点着头,心里一阵释然。

  方达不想马上回家,很想找一个人说说心里话。他想起了蓝蓉。蓝蓉已经搬
离诱惑方达变得复杂的那间老屋,另外筑起了爱巢。

  找到蓝蓉家时她正和新婚丈夫一起在吃晚饭,方达的到来令她颇感意外,但
丝毫没有不适当的表露,而是很热情大方地招呼他赶快坐下一起吃晚饭,并吩咐
丈夫出去买一瓶酒添一点菜。他的丈夫是一位朴实的工人阶级,握着方达的手说
不知道他要来,真不好意思。方达说不好意思的该是他,冒昧造访,真对不起。
这话只有蓝蓉知道是什么意思。

  酒足饭饱之后,蓝蓉的丈夫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一切,为他们泡好茶后,说你
们老同学聊吧,然后就到里屋一个人看电视去了。方达和蓝蓉互相询问了毕业后
的情况之后,蓝蓉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一定是感情上有什么不称心
的事了。」

  方达苦笑了一下说:「这么多人就你真正能看透我啊。」他把和柳芳的事一
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蓝蓉听完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觉得我丈夫如何?」

  方达随口说道:「不错。」

  蓝蓉笑了笑说:「作为男人,他在很多方面比不上你,但我和你不会幸福,
而跟他却能得到幸福。你懂吗?」方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贪恋肉欲,又奢望肉欲之外的许多东西,但你又不可能摆脱你父母的庇
护,离开他们你将什么都不是。我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我没有走到柳芳那一
步。」蓝蓉快人快语,几句话就暴露了方达内心隐藏很深的东西。

  「你除了放弃她,别无选择。」

  方达望着蓝蓉那张曾经一起如痴如醉而如今十分平和的脸,感慨万分。这女
人真是既聪明又成熟。

  直到此刻,方达才彻底懂得蓝蓉为什么会舍弃他,哪怕她疯狂地迷恋他的肉
体也不肯和他走到一起。她早就看透了他们之间外在的和内在的巨大差异,她懂
得生活的内容远比性爱的内容丰富的多、深刻的多、复杂的多。

  这女人真是了不起。方达奔涌着和她再上一次床的冲动,但只是握了握她的
手,她的手柔软依旧,他们相互理解地微微一笑。临分别时,蓝蓉再一次对方达
说:「你和她的选择都没有错,但她受的伤害比你深,你和她应该再谈一次。」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边回味着蓝蓉刚才所说的一切,一边又奇怪地想起了母
亲老家的大表哥和二表哥。

  那是方达十岁左右的一个暑假。有一天深夜他听到舅舅家屋后高梁地里有某
种奇怪的声响,他好奇地走过去看个究竟。他看见两个表哥都赤裸着下身。大表
哥趴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二表哥则按着她分开着不断挣扎的双腿。白白的屁股
和白白的腿,在月光下显得非常刺眼。

  二表哥看见方达就把眼一瞪,吼道:「快滚!」方达吓得赶忙缩了出去。他
听见那女孩被堵在喉咙里的一阵阵呻吟,那呻吟中的痛苦使他浑身发麻。他觉得
只有被剜了眼珠的人才能发出那样痛苦的声音。方达想,我现在和他们是不是真
的有什么区别呢?

                (待续)
                (六)

  「嗨,方哥!」方达正胡思乱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有人在身后重重地
拍了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公文包差点掉落地上。

  扭头一看,原来是以前厂里的同事阿三。瘦的跟猴一样,两边嘴角长着几根
稀疏的胡须,笑起来眼睛挤成三角状,看上去很猥琐。他是属于「混社会」的,
据说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还是个「大哥级」的人物。

  「妈的,深更半夜出来吓人,你做鬼啊!」方达从来不屑与这种人为伍,没
好气地骂道。

  「哈哈,方哥别生气哦!」阿三并不在意方达给他的脸色,一脸的谄笑,还
一把勾住了方达:「兄弟的气色不大好,是不是有啥不开心的事啊?」

  方达没有搭理,夹好包准备开路。

  「走,和兄弟一起去泡个澡吧!」阿三说这话时的神情有些诡异。

  「不去,我从不在外面泡澡的。」方达低着头,正眼都不瞧阿三一眼。

  阿三凑到方达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兄弟带你去的是有敲背的,那里
面的妞儿蛮不错的哦!」阿三嘴里喷出的烟臭与酒味令方达有些作呕,不由得扭
头躲闪。

  方达早就听说过一些浴场、发廊有所谓的「敲背」,但他始终认为那是藏污
纳垢下三滥去的地方,他嫌那里面太脏。可今天鬼使神差般的,方达听到阿三说
「敲背」两字,竟然有些犹豫了。

  阿三见方达没有吭声,便拉着他朝一个巷子里走去。巷子里很黑,隔着很远
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鬼火似的。拐了两个弯,一只有些残破积满尘埃的落地灯
箱,使小巷豁然开朗,上面写着「春来浴场」四个字,还是隶书。

  「哎呀,三哥来啦!」阿三显然是这儿的熟客,刚一进门,一个嘴里叼着香
烟脸色有些浮肿的中年妇人就赶忙从帐台里迎上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靠,脸上的粉都快掉下来啦!」阿三此刻显出了所谓「大哥」的做派,神
情却依然猥琐。

  「今天我带了个兄弟来,他可是个大老板,等一会敲背时叫最好的,如果我
兄弟有什么不满意的话,我把你的场子都砸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令方达的胸口有点堵,真想掉头离开这种
鬼地方,但双脚却随着阿三朝里面走去。浴场的大堂里烟雾缭绕,光线很暗,只
零零落落地躺着几个人,看不清面目。方达没有和阿三一样泡澡池,而是在莲蓬
头下冲洗。身上的皂沫还没冲净,阿三就叫方达一起去敲背了。

  换上还算干净的浴衣,阿三熟门熟路地领着方达来到一排有一块块布帘遮着
的小门前,那个脸色浮肿的妇人已等候在那里。

  「给我们安排里面一点的。」阿三说道。那个妇人就把他俩带到了最里面的
两条布帘前,方达走过那些布帘时,听到有些隐晦的声音从布帘后面传出。

  方达掀起了一条看上去相对整洁一些的布帘,发现布帘后面还有一扇移门,
走进门里,狭窄的空间中只摆着一张按摩床和一张床头柜,一个墙角处有斑驳的
霉斑。

  「去,给我兄弟去叫小玲。」方达听到阿三在门外说道。

  不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了踢踢踏踏的拖鞋声,是两个人的。方达生平头一遭
来这种地方,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手足无措,坐在床沿边喉咙发干。移门吱呀呀
的拉开,进来了一个穿着粉色浴衣的丫头,年龄看上去20岁都不到,个子比较
瘦小,胸口却很饱满,白白净净的,瓜子脸、披肩发挺清纯的模样,应该就是阿
三说得那个小玲了。

  「老板,是要做全套吗?」小玲笑了笑,把手中的一杯茶和一只手包放在床
头柜上,轻声地问方达。方达一脸的窘迫,不知该如何回答。小玲看着他笑了,
牙齿很白,左脸颊处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老板,你先躺下吧。」

  此时,隔壁隐约传来了打情骂俏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嗲很浪:「哎呀,三
哥,你的家伙好像又变粗了耶!」阿三的声音很是猥亵:「来,让三哥摸摸你今
天有没有被人操肿了!」

  「呸,你找死啊,你……」

  方达仰面躺下,闭着眼,身体僵硬,呼吸有些不畅。小玲的手很柔软,在方
达的双腿上轻轻地按压揉捏着。隔壁已开始了夸张的叫床。

  「哎呀,三哥,你好粗,好有力哦!啊……三哥……好舒服啊……」这种声
响令方达心乱如麻,明显感觉到下体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

  那双手又移到大腿根部内侧按摩,并不时触碰到那个东西。方达依然闭着眼
睛,只是每一次貌似不经意的触碰都像电流样击打着他的心脏,意识已越来越失
去对那个地方的控制,感觉正放肆地膨胀起来。小玲凑到方达的耳边问道:「老
板,要做吗?」温湿的鼻息让方达的耳朵里痒痒的,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微微摇
了摇头。

  「老板,那……那要帮你打手枪吗?」这次方达没有再摇头。

  小玲开始为方达脱浴裤,方达很配合的抬了抬屁股。一股冰凉的液体淌到那
个东西的顶部,感觉有点怪异,是润滑液。小玲用手指轻轻地涂抹,然后一只手
握住那个东西上下套弄,另一只手则在那东西的顶端摩挲,节奏缓慢,让那东西
在她手中不断地坚硬粗壮起来。

  快感象潮水一般慢慢涌起,两条大腿根部一股股酥麻的感觉让方达浑身有些
发颤。小玲又俯下身嘬方达的乳头,发梢撩拨着方达的脸颊,手里也渐渐加快了
频率。方达很想哼哼几声,但终究没敢出声,只是手不老实地伸进小玲的浴衣,
揉摸起她的双乳。隔壁的叫床声愈发的放浪。

  小玲感觉到了方达的变化,当他的下体开始不自觉地轻微耸动时,那只在那
个东西顶端的手突然快速而有力地握捏套弄起来。

  方达啊的叫了一声,整个人触电般地几乎要坐起,腹腔中的那团热力再也无
法压制,粘稠的浆液瞬间喷射而出。那一刻,他居然邪恶地想到了李彤,李彤的
手也是那么的柔软。

  方达没有让阿三为他埋单,其实在他从高潮的顶峰滑落下来时,心里就有了
一丝悔意。走出巷子互道再见后,方达回头看了看黑黝黝的巷口,觉得就像一只
窥视着他灵魂的深不见底的瞳孔,他忽然毫无缘由地想起了尼采说的话:「上帝
死了!上帝真的死了!是我们杀害了他,你和我,我们都是凶手!」

  一阵夜风吹来,黑暗中像有人打着唿哨,方达缩了缩了脖子。原来,杀死上
帝,竟然如此的简单!

     ***    ***    ***    ***

  方达在度过了又一个漫长之夜后,再一次和李彤坐到了同一个办公室。面对
新的一天,方达的精神抖擞了许多,微笑着和李彤打着招呼,似乎前两天什么都
没有发生。李彤早已习惯了他在她面前的神经质,白了他一眼,只是心里觉得很
没趣。一切都放佛儿戏似的开始恢复正常并渐趋平静了。

  方达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之所以从痛苦中有所解脱,是因为
他觉得面对现实比沉溺于幻想更重要,就象昨晚蓝蓉说的那样。

  「你和她的选择都没有错。」这句话使方达辗转了半宿,并终于让自己看清
了现实的不可抗拒性。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方家的「冷战」趋于白热化的最紧张时刻。那时方达在与
父母的对峙中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尽管他把和柳芳所发生的一切都抖落了出
来,以迫使父母让步,但毫无用处。

  方达的愤怒和冲动终于达到了忍无可忍的极点。他在外面租了一间小屋,在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背起三个沉重的包裹,悲壮地走出了家门,全然不顾身后母
亲的哀泣和父亲的叹息。柳芳每夜都来陪他,在那个狭窄的小屋里共同等待着无
望的未来。

  方父打了好几次电话到方达办公室来劝说他,方达总是那么一句话:「你们
到底认不认柳芳?」小妹到他们的住所偷偷来过一次,当看到大哥和柳芳拥挤在
那么一间窄小阴暗的房间里,眼圈红了。柳芳和小妹手拉手在床边谈了很久,两
个人都泪流满面,临走时小妹抽泣着要大哥和柳芳多多保重,并说总有一天她也
会离开那个家的。

  在方达出走的第六天,方父突然找到方达的办公室,说有一些极其重要的事
必须马上告诉他,好让他自己做个决定。

  原来方父凭着局长的身份,向雅丽大酒店人事部经理了解了柳芳的一切。他
告诉方达关于柳芳与那个教师以及胸口伤疤的故事,并说这个事件曾在不小的范
围内闹得沸沸扬扬。同时他还对方达说,他母亲的美尼尔氏综合症又犯了,每晚
都要喊着儿子的名字哭醒几次。

  这一切都给了方达沉重一击,他脸色惨白地在父亲面前呆愣了半天。方父又
告诉方达,他到雅丽原本想了解一下,如果柳芳的确不错的话,就准备帮她换个
体面的工作,然后再帮着儿子劝说老伴,也好让这件事有个皆大欢喜的收场。

  临走时,方父又意味深长地对方达说道:「看来社会上对于雅丽大酒店的种
种传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啊!」

  关于雅丽大酒店的所谓传闻,这个城市里的人们几乎都知道。说雅丽其实是
专供外国人消遣找乐子的高级妓院,酒店里的女服务员全是白天当侍者,晚上当
「小姐」,工资拿的是人民币,外快挣的是外国钱,还有鼻子有眼地传说有一个
女服务员为了赚500美元,和两个外国男人一起做,结果被搞得大出血,还肛
裂什么的……

  方达对这些流言蜚语也曾迷惑怀疑过,还好几次躲在酒店附近看柳芳是否准
时下班,观察的结果是,柳芳不论是早班,还是晚班,每次都是准时走出酒店,
且没有男性同事同行。但这样的传言,对于如方家姆妈这般时常感叹世风日下者
们来说,是深信不疑的。

                (待续)
                (七)

  方达在屈辱和忿恨的情绪中感觉时间过的很慢,那天他的脸色一定很非常的
吓人,使得李彤都没敢主动和他说话。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方达怒不可遏地赶回
了他的那间小屋,一进门就看到柳芳缩在床角,脸色苍白,泪迹斑驳。他发疯似
地扑上去将柳芳推倒在床,语无伦次地歇斯底里着:「你……我……我被你害苦
啦!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呀?」说完,扑倒在床呜呜地
哭了起来。

  其实他早就看到了柳芳胸口那道暗紫的疤痕,也感觉到她不是处女,曾很婉
转很隐晦地询问过,但柳芳支支吾吾地说她小时练过好几年体操,胸口的疤痕则
是小时顽皮爬树留下的。他太爱她了,他相信她的一切,他爱恋她的清纯与温存
如同自己的影子爱恋自己一般,他不允许自己对柳芳有任何的怀疑。

  柳芳今天一早看到方父走进酒店人事部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完了,她所幻
想的一切都将彻底破灭了。面对方达她愧疚万分,她站起身来,一边收拾着自己
的东西,一边对方达说道:「我是真的爱你的,可我不敢把那事告诉你,怕一下
失去了你。我想弥补,我把自己可以给你的都给了你。」

  方达腾地跳了起来,两眼冒火,象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都给了我?你有
什么值得给我的啊?你是想害死我啊!」说完,狠狠一脚朝柳芳踹去。她没有躲
避,那一脚正好踹到了她的腰上。她闷闷地哼了一声,蹲到了地上,然后抽泣起
来。

  此刻的方达已完全陷入癫狂状态,看着柳芳就像是冷酷地在看着一个吐满污
秽的痰盂,一种从没有过的念头鬼影般猛然闪过他的脑海。他一把拽起柳芳,把
她转过身推倒在一张桌子上。

  柳芳的头发散乱地划过他扭曲的脸,桌子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了柳芳的绝望,
那道暗紫的疤痕从低垂的衣领处赫然呈现,双手撑着桌面不住颤抖,透过朦胧的
泪眼柳芳看到镜子上面的那只钟仿佛停止了,还有些摇摇欲坠。方达在她的背后
凶狠地撕扯她的裤子,她没有反抗,只是觉得镜子里面那张歪扭了的脸前所未有
的陌生。

  方达再次蘸起被蓝蓉破处时灌注进意识的那滩口水,有一滴从嘴角垂落砸到
地上。被口水包裹着的手指,应该是两根手指,无情地捅向柳芳臀部沟槽中的某
个地方。柳芳的头一下扑向桌面,咚的一声,很沉很重,双肩因抽泣而急剧地耸
动。空气中窜动着一种怪异的味道。

  方达没有停止,继续借助着口水搅拌着的怒火,将那个东西死死抵住了某个
地方,插入,再插入……柳芳的头猛然抬起,又再次扑向桌面,身体抽搐成一张
僵硬的弓,喉咙处发出了声响。方达觉得那声响很熟悉很刺耳,就是在舅舅家屋
后高梁地里听到过的那种声响。

  方达粗暴地抽插着,任柳芳的头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砸的咚咚直响。他觉得
那个东西被一股什么力量紧紧地攥住,像是抗拒,却又显得无能为力,只能被一
次又一次撞击并刺穿。方达竟然觉得此时的快感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这使他
愈发的远离了理智。

  方达突然双手抓住了柳芳的头发将她的头扯离桌面,柳芳猝不及防,「啊」
的惊叫了一声。「你和那个老师也这样做过吗?」方达至今每每想起那天说过的
这句话,都忍不住有狠抽自己的冲动。

  当时,柳芳一听到这句话,双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象被突然折断了脊椎
般一下滑落瘫坐地上,「哇」的一声掩面嚎啕起来。

  方达望着被猛然拽出沾满口水并夹杂不少怪异颜色的那个东西,心中悚然。
他忽然看到了那面镜子里似乎照出了几只在路边随意扑上疯狂交合的公狗,呲牙
咧嘴,面目狰狞,它们共同有着一个约定俗成的名称——畜生!

  柳芳凄惨的哭声使方达慢慢清醒了下来。他想起了柳芳给予他的从不曾感受
过的温存,想起了柳芳为他流过的无数次眼泪,想起了柳芳夜晚一脸倦容地下班
过来还要为他洗衣、陪他……他忽然觉得:「我苦苦寻找的到底是什么?我究竟
给予了她什么?我自己到底又算是什么呢?」

  柳芳哀哀地看着方达,止住了哭声,「我不后悔认识了你,只是觉得自己太
对不起你了。我也不是没有想到过有今天,可我……既然事情已经这样,我也不
能再拖累你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这辈子真正爱的就是你了……」说完,她扶着
桌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些趔趄,从包裹里找出条裤子换上,摸了摸方达的
脸转身要走。

  方达一把拉住了她,浑身颤栗,无言以对。方达望着柳芳瘫坐过的地方,发
现一滩潮湿中有一点红色……

  柳芳想挣开方达,但最后还是呜咽着扑倒在他的胸口。那一夜他们特别的疯
狂,在深秋的寒意中燃烧起最后一刻无望的激情,只有肉体的碰撞声和灵魂的抽
泣声在空旷中回荡。那一夜,柳芳的身体一直冰冷着,颤抖不已……

  「喂,方秘书,你的电话,是个女的。」空旷中李彤打断了方达的思绪,是
柳芳来的电话。

  彼此沉默了片刻,方达问道:「你这两天还好吗?」

  「你呢?」

  又是一阵的沉默。

  「我想今天下班后在运河边老地方再跟你见一次面,有些话要和你说。」

  「我也是。」

  双方谁都不愿先挂断电话,最后还是方达先挂断了。

  李彤望着方达,觉得他前所未有的深沉。方达也平静地看着她,却忽然想起
了那个小玲的那双柔软的手,他很想再去摸一摸李彤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才刚
刚动了一下,对面的那双手已放到了桌子下面,表情漠然。方达有些丧气,没头
没脑地冒出了一句:「你在家做饭吗?」

  在机关食堂吃完饭,方达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浮动着小玲的身影,令他在空
荡荡的办公室里有些坐立难安。很长时间以来,李彤拒绝在午休时间的寂静中与
他同处一室。终于,他方达偷偷溜出市府大院朝那个巷子走去。其实那个巷子与
市府大院只隔了两条马路。当他再次看到那个巷口时,发现似乎还蒙着一层未褪
尽的夜色。

  脸色浮肿的妇人对于方达的到来很是惊讶,这个时候并不是此类浴场的「生
意」时间,抑或是妇人昨天已从阿三口中了解到方达的真实身份。短暂的惊讶之
后,妇人还是非常热情地招呼了方达,问是不是还是要小玲。方达点了点头,说
还要昨天那间房。

  因为还没有客人的缘故,浴池里的水很是清爽,气雾氤氲。方达走了进去,
就坐在了昨天阿三坐的位置,发现那些水居然毫无缝隙地将他包围淹没。当他再
次移开昨晚那扇门时,小玲已在里面,有些睡眼惺忪,披肩长发被束了起来,是
用一根很廉价的皮筋。牙齿依旧很白,笑的也依旧很清新。

  方达已没有了昨晚的拘谨与不适,仰面躺下看着小玲。小玲坐到方达身边,
在帮他脱掉浴裤后,那只手很自然地放到了那个东西上。几乎与昨晚一模一样的
过程,但方达感觉到除了润滑液依旧冰凉、那双手依旧柔软温润外,自己竟然没
有一点办法能让那个地方发生预想中的反应。那双手在那个东西的顶部做着一次
又一次的努力,职业的需要让小玲不能也不敢停止下来。

  方达有些尴尬,甚至感到了有些痛感,随即就坐了起来,那双手自然地脱离
了。他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那地方,那个东西毫无生机地蜷缩着,看上去有些丑
陋。

  「你是哪儿人啊?」方达点燃了一支烟,想驱散尴尬。

  「四川的。」小玲又把一只手伸了过去,轻轻地在那儿把玩抚弄,并用手指
拨过来拨过去。

  「多大了?」

  「十八了。」说这话时,小玲看了方达一眼,眼神里似乎有某个东西一闪而
过,「老板,我怎么称呼你啊?」

  「叫我方哥吧!」方达一把拉过了小玲。她软软的靠下,匍匐在他怀里的样
子颇为楚楚动人,象一只趴在灶膛取暖的猫,脸上慢慢浮现出一层红晕。她在方
达身下的浴巾上偷偷擦拭着手上的润滑液。

  「你怎么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啊?」

  小玲把头埋进了方达的胸口,迟疑了一下,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
般:「去年我爸爸在工地把腿摔断了,两个弟弟要上学,所以……」

  在其后的许多年里,方达曾无数次地在欢场听到过相类似的故事,但他始终
相信小玲那次对他说的是真的。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方达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间或吐出一个烟圈,
在眼前歪扭着上升,并慢慢地消失。

  「方哥,你是这几天太累了吧?」

  方达点点头,眼神有些游离:「是啊,累了,真的太累了!」他们就这样开
始了拉家常式的聊天。

  小玲的一根手指一直在方达的胸口划来划去,浅浅的粉色浴衣领口处两只白
白嫩嫩的圆球半遮半掩地一蹦一蹦着,乳头的颜色也是如柳芳那样的很鲜艳的红
色,只是稍稍有些凹陷。他感觉到她是在一遍一遍地划着个「方」字。

  不知过了多久,方达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地和小玲告别,并把自己的传呼
号留给了她。出门时,方达按着所谓「全套」的价格付钱给了那个脸色浮肿的妇
人。

                (待续)
                (八)

方达来到新运河边的时候,四周一片灰朦朦的雾气。柳芳站在一簇无精打采
的灌木旁,望着他像一个飘渺的影子,眼中的忧郁在风中真实地颤动。方达竭力
想装得平静如水,但柳芳的眼神却固执地搅动着他的心绪。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
把那串珍珠项链给她——这是他为了今天最后的道别特意选购的。这算什么呢?
是悔恨?是抱憾?是安慰?抑或是其它什么。

  方达在这一瞬间觉得这次见面简直就是在演戏。此时,运河对岸的城市霓虹
已开始闪烁。方达看着远处泛着暧昧与神秘的光怪陆离的七彩霓虹,默默在想,
有多少虚伪与堕落就隐藏在那华丽但苍白的无聊深处,许多人不都是在生活的霓
虹灯下千姿百态地作着秀吗?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柳芳仍常常想起方达脸上那片刻的惶然。她告
诉他,她在知道了他父亲到雅丽了解她的当天就辞职不干了,现在歇在家里。她
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奢望什么,只是想告诉他这个事实。那种惶然就在那时的情形
下出现了,一点一点地在他眼中扩散,直至腮际,像一条嫩树枝上枯死的干皮。

  柳芳的脑子里倏忽掠过一些关于一片美丽的荒漠般的星光,眼里忽然滴出了
一滴泪。泪水滴在惶然里。随后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方达慢慢地靠拢她又轻轻地
搂住她,吮吸着她脸上的泪水。柳芳闭着眼什么都不去想。

  许久,她问方达:「你明天还会想起我吗?」

  方达说:「我只爱你一个人!」

  那颗泪不见了。阴冷的风使两个人都有些颤栗。柳芳好像有些憎恶方达的那
句话,她又想起那间窄小的屋子里的最后一次疯狂。她想,她宁愿他像那次最后
一刻的绝望,并永远如此。那次,当柳芳的意识渐渐从无边无际的汹涌中飘浮而
出后,她突然有了一种古怪的念头,但无论如何那曾许多次炽热而又坚硬的东西
在她手里彻底萎缩了。

  方达绝望地看着她,在竭力控制着但仍剧烈起伏的喘息中又说了那句话。柳
芳为自己古怪的念头所激动,又为这念头感到可笑。

  那串项链很有光泽,纯白得使柳芳想起了初夜的血。方达问她,要不要他为
她戴上。柳芳攥着项链,看着方达脸上的表情一块一块起化为灰烬,摇摇头。方
达说:「那就再见了,我要走了,但愿你幸福。」

  柳芳象蓝蓉似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可泪水却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出
来。

  方达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某串物体落入运河的声音,闷闷的,毫无韵味。唉
唉,只有三天,一切都要结束了,象一个不经意开错的玩笑。方达这么想着,脚
步沉重……

     ***    ***    ***    ***

  方达并没有马上退掉那间小屋,他预感到那个小玲会主动找他。事情也确如
方达料想的那样,小玲没几天就传呼他了。他们没有再在「春来浴场」相见,而
是去了一间歌厅。

  那时所谓的卡拉ok还刚刚风靡,点歌也是写在小纸条上,男男女女们都一
起在昏暗嘈杂烟味浓烈的大厅里象如今的「快男超女」表演一般,几个画着浓重
眼影穿着把三围勒出夸张曲线的套装的女人,穿梭在每张桌子间,送着酒水收着
点歌条,不时有啤酒瓶被踢倒的咣啷声从不同的角落里传来。

  那一晚方达和小玲都喝得有些晃悠了。方达记得那天他一共唱了三遍王杰的
「安妮」,第一次因为意识清醒而声情并茂,赢得了颇为热烈的掌声,后两次因
为酒精翻涌而使得那几句不断重复的:「安妮,我不能失去你,安妮,我无法忘
记你,安妮,我用生命呼唤你,永远的爱你……」唱的黄腔走板、上气不接下气
的,并遭到了一致的倒彩。

  直到现在,方达到KTV去还会偶尔唱起「安妮」,像是一种怀念,更像是
一种永远也完成不了的埋葬。

  从歌厅出来,他们就去了那间小屋。透过出租车窗玻璃投射进来的飞快变幻
的光影,照在两张都有些迷离的脸上,显得很是不知所云。在那间小屋里,女人
特有的敏感让小玲似乎嗅到了某种气味,她四处张望着问道:「你在这儿住了多
久啦?」

  方达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感到脑袋有些发胀,又觉得体内堆积着的燥热在
剧烈发酵,他没等蹲在一只塑料盆上清洗的小玲擦干那个地方,就把她給拉上了
床。方达没有想到她在床上的技巧竟是那么的丰富而娴熟,几乎可以用身体的每
一个部位让方达欲火难捺,在快感的汪洋里一会儿颠到浪尖,一会儿滑向浪底。

  如果没有那些酒精的怂恿和支撑,方达早就要在那片汪洋里无可救药地灭顶
了。

  她的手是柔软的,她的双乳是温润的,她的唇舌是湿暖的。方达就像一具仰
面躺倒被涂满了口水的木偶,反复被那些手、双乳和唇舌交替拉动着每一条神经
线。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穿过了那道充满肉感的缝隙钻入进去,让他感觉到仿
佛小时乡下初春河泛的景象,那些褶皱均匀而嫩滑,翕动着吸吮那根在里面摸索
的手指。此时,小玲已是通体潮红,鼻息中带着轻微的呻吟声。

  方达感到了吞咽困难。

  小玲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她悄悄塞进去的避孕套,撕开后为
方达套上,然后面对着他慢慢骑坐下来。当那两件东西无比紧密地衔接到一起,
小玲开始了有力的上下套弄,并不断地前后左右扭动,头发在无规则地飞舞着。
这样的姿态让方达备受刺激,每一次的剧烈颠簸都使他异常兴奋。两个人都叫唤
了起来,哦哦啊啊声此起彼伏。

  刚才冗长繁复但却激荡的前奏,已把方达推到了欲望决堤的边缘,如此的姿
态简直就像一阵摧枯拉朽的飓风,尤其是交合处富有节奏的啪啪声简直如同拍在
侵蚀了的垒块上的巨涛,没过多久就让他彻底的崩溃。方达的双手猛然撑到了小
玲腰间,臀部高高地抬起,随即便发出了一声狼一般嗥叫……

  小玲显然还没有攀上快感的巅峰,在脱离了与方达的紧密衔接,并熟练地褪
下套子和用餐巾纸轻轻擦拭后,手和唇舌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愿。很快,那个东西
又在慢慢的抬起头来,只是方达感觉到那个地方有些酸胀,但他没有表露,而是
努力想让那个东西变得更为坚硬。

  小玲再次爬上来的时候像变戏法似地又摸出了一只避孕套,这一次依然是那
么的猛烈。尽管此刻的快感对于方达来说似乎已是若有若无,可还是抱住了小玲
并不十分丰腴的臀部,并用力作着向上的耸动。她的叫唤开始大声了起来,快感
如电压般不断升高,终于她被那最强烈的一股电流瞬间击穿,浑身一阵抽搐扑倒
在方达的怀里,大汗淋漓,喘息不已。

  方达感觉到了那些均匀而嫩滑的褶皱依然在不断地翕动,同时他还感觉到了
无比的虚脱,酒气突然直冲咽喉,他慌忙推开小玲翻身下床,几乎是爬到了一只
痰盂前干呕了半天。方达已记不清那晚是什么时候以及如何回的父母家。但他知
道,要想保持住小屋的秘密,再晚也得回家。后来小玲財告诉方达,那晚他们分
手时,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

  她还说,她从他那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潮。

  这间小屋被方达和小玲占据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有时他们一个月也就只聚
会个一、两次,但每次都很投入与疯狂。直到方达在父母的安排下认识了后来成
为他妻子的那个女人后,他才把那间小屋连同小玲一起沉到了记忆的水缸深处,
连一道涟漪都没留下……

  作为一个爱情故事到此也许应该结束了,因为许多言情者总喜欢在男女主人
公不知所踪的往后历程中留下悬念,以示悱恻隽永。细心的读者能挑出这篇文字
中好些矛盾和悖逆逻辑之处。确实如此。方达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呢?在这个世
事变幻得转瞬就是沧海桑田莫辨的现实里,要想说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方
达自己也时常搞不大清楚。

  但有一点后来是确凿无疑的,他放弃柳芳这件事的本身就预示着他将失去对
一切美好幻想的真实追求,并由此连自己都有些迷失,这在王市长调离本市和方
局长仓促下野后就得到了印证。

  在和柳芳分手后不久,方家二老就为方达找了个称得上漂亮并且颇为娴淑的
女子,方达很快就和她结了婚。婚后,方达总也找不到和柳芳在一起的感觉,因
此除了他们的夫妻生活如时钟般准确外,一切都没了应有的激情。他的妻子也认
为他除了在床上象个真正的丈夫外,平时很少能把这个家放在心上,而曾使她婚
前十分憧憬的他的所谓锦绣前程,也日见暗淡与渐趋没落,直至最后辞职出来。

  此文还有很明显的漏洞,那便是柳芳的下落。实际上她的去向已随着航运街
危旧房改造工程的全面竣工而成了一团迷雾,她居住的那栋楼被整体拆迁。对于
这个改造工程领导小组成员之一的方秘书和航运街一位漂亮女子的恋爱过程,只
是一帧被时光很快侵蚀并印迹模糊的旧照片,在已散布到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航
运街人的唇舌上逐渐淡化直至湮灭。

  而柳芳的归宿,在一段时间里曾有过一些比这件事本身更为离奇的故事。那
些故事中,有的说柳芳退出「雅丽」后心灰意冷,孤身只影去了海南,堕落成为
烟花女子,有的说柳芳随一位「老外」远渡重洋,过上了颇为富足惬意的生活;
还有的说在新运河里曾打捞上来的一具女尸,模样很像……

  最初方达是极希望某日忽有柳芳的消息。即使是现在,方达偶或也会幻想,
在茫茫的拥挤人海之中,突然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忧郁地看到了他,然后两个人紧
紧拥抱,在大悲大喜之中互相倾述离别后的种种酸甜苦辣,让各自的泪水打湿彼
此的衣襟,再各自问一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事实终未有方达想像的那般凄美动人。所以,关于柳芳,便永远只能是一个
谜。而新运河已污染得没有一点蓝色或绿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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