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那一年,住在西郊。
灰黄的天光下,常有渐褪色的过时海报张贴在斑驳的围墙和电杆。破落萧索的房屋排列成凌乱的阵型。偶尔掠过的摩托总会发出令人烦躁的低音。
那是贫民楼屋顶上搭建的阁楼。在龟裂的水泥板隔热层和满是铁锈的水管间,度过1996年。
住户用细铁线拉成绳子来晾衣服,尽管满是锈迹,我却总会把白色的衬衫和灰色仔裤挂在上面风干日晒。
每天黄昏的时候,都会有一班飞机从楼顶掠过。不知是即将起航或者准备降落。我可以听得见空气呼啸的声音,并以为那是美的。
常常会把音乐开到最大。那些悬挂着的衣物颤抖着随风飘舞。
白天在一家冻肉超市做力气活。到下班后,自然会比较在意休息。有的时候看见飞机巨大的阴影下那些蠢动的衣襟,竟会迷恋诸如此类的夕照。
1996年10月17日。
阴间小雨,空气清宁。
疲惫。便及早进睡。
大约午夜12点一刻的时候,被一阵呼救声吵醒。推开门,开见三个小混混把一个女生按在楼顶的蓄水池边。
那是个相貌清秀的女孩,看起来像是高中女生。穿着附近一所公立学校的制服短裙,一只帆布书包掉在地上,书本散乱开来。两个小混混强按住她的手,另一个染成黄发的家伙正解开她上衣的扣子,并发出淫虐的笑声。
我未想那许多,只是冲上前一脚蹬在那黄毛的腰侧。然后抄起搁置的砖头与另外两人动手。
那三人十分没种,没几下便鼠窜了。
我为她拾起丢落地上的书本,把书本放进书包,再交到她手中。
“没事了,你快走吧。”
她虚空着双手,悬在那里,未去接我递上的书包,甚至连被撕开的衬衣也未去扣起。我看得见她白色的内衣肩带和边沿。
头发则是散乱地披在面上,目光虚冷直射,似在看我。又仿佛透过我身,落在午夜冷清的楼宇错落,灯火稀疏。
“回吧,他们跑了,天晚。”
我再次把书包交还给她。
她撩撩发鬓,再伸手接过书包。我看见在她右眼的眼角,靠近眉骨的地方有一块暗红色胎痣。
她未说话,便走了。
在我跟她擦肩而过的那个时候,我记住了她身上的气味。
我姓赵。很多人都叫我阿康。
那个女人走了之后,我开始焦躁难眠,连续抽了三根香烟。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听见一阵混乱脚步声音上楼来,接着房间的门被踹开。
还未说话,即被几个人一顿暴打,又把我按在地上。
为首的是一个微胖的秃头,大约三十多岁。他用鞋底反复踩踏我的后脑,而我抬起头来,就看一只撕裂的胸罩被高高抛起。又落下来,搭在晾衣的铁线上。
那个女孩被强按在刚才的位置,在一群小混混的淫笑声中以一个很被动的姿态沉默相对。
“你的妞?”那秃子问我。
“不。”
“那你他妈凭什么打我小弟。”
他用一只啤酒瓶子重重得砸在我前额。
“三个人,欺负一个女孩。而我只一个人,你不去骂你小弟没用,却跑来这找我晦气。”我忍着疼痛,如是应他。
他继续用啤酒瓶回答我。
一个人,从身后把那女孩架起来。被解开纽扣的衬衣依然披在她身上,乳沟和乳房边沿雪白的皮肤尴尬的曝露出来。
女孩依旧没有反抗,凌乱的头发遮住她的眼神,鼻梁和唇的形状是精美的。
先前那黄毛拾起一块砖,提起我的头发,重重的击在我前额的侧面。
“妈的,现在就搞你的妞!”
我的视野已开始迷糊,却还是刚毅的表情。有鲜血从头顶不断的流下来,我还是刚毅的表情。
某个强壮的人把女孩抱在手中,架成小童撒尿的形状。制服短裙是水蓝色,分开双腿时,被扯开成花瓣一样的造型。
秃子把她的白色内裤揉捏在手中,又回头望我。
他说:“你的妞会舒服的。”
我却歇斯底里:“不是我的妞!不是!”
四周尽是一片忘形的淫笑,而我只看见一只白色的内裤慢慢的旋转下坠。我真的忘记她的样子,只记得在她右眼眉角那处殷红色的砂迹,记得她莫名虚冷的眼神,她身上的味道。
四周尽是一片忘形的淫笑。
我再一次转醒,是在次日那班飞机的呼啸声中。
晾着的衬衣和仔裤依旧是飘着舞着,这一日晴。
如常的夕照中,除了凝固的血渍和破碎一地的绿色玻璃屑,再看不见前一夜的痕迹。
很艰难的爬起来,收拾好房间。
唱机的外壳碎裂了,却未损坏。我打开音乐。
Hotel California.
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香烟,它们竟被扭曲变形并染上凝固血渍。
风势衰微,却点了几次才可以燃。
1 雪岚
我跟踪他已经35个星期。
每一天,他都会一个人到这间酒吧。点一杯“森佰加”,然后只身坐在7号台听音乐。
而我开始注意他,也正是因为每一次他都会坐在7号台。
我的名字叫作雪岚,我是一个杀手。
杀手是惧光职业。所以每一次出现,我都会戴一副宽边滑雪眼镜。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有人看得见我的眼角眉梢。
1999年4月16日。我和他距离最近的时候只隔着两只酒杯,四层玻璃。
他坐在7号台听音乐,然后竟突然转过身示意敬我酒。
碰了一下杯子,在清脆的一声过后,彼此杯中的鸡尾酒荡漾出相似的纹路。
“小姐,我叫阿康。我们……是不是见过?”
色灯迷离,音乐凄艳。
鼻梁的滑雪眼镜闪射冷光。
我笑,摇头。品一口酒,然后转身离开。
像这样的时候,我通常不会喜欢说话。
酒吧,本来就是很暧昧的地方。
每一夜或许会有很多人在这里和你做此类的对白。而这一次却无暧昧的蛛丝马迹。我在想,他是否已知我的行藏。
一名女杀手,应该知道谨慎地面对每个人,每件事。
当在并无必胜把握的时候,就不要留下任何纠缠,学会适时的离开。
酒吧的名字是MAYA.
在离开MAYA酒吧500米的地方,我遇见一场雷雨。
女孩子不应该搭乘任何陌生人的车,而我,更不知道call taxi.
那天因为在经期,并不适宜淋雨。所以我只好走进一个单身男人的伞下。
“你好,请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而他也没有问我家在哪里。
他只是告诉我说,“我是一名警察,名字是树。”
我本想在距家最近的地方杀了他,因为我不容许任何人知道我的住所。可是树却始终温良,并无过分举动,只是静静的为我打伞。
我知道像我这样美丽的女孩,会令男人产生邪念。
站在树的右边,肩膀不时轻擦在他举伞的臂上。伞是偏向我这一边,而他的左肩尽是一片雨水湿透。
我的鞋跟和着雨水旋律敲击在地面,并泛起相似的水纹。
时间大概是晚上零点,街道上途人稀少,灯饰冷清。其间路过一处“哈根达斯24小时店”,树问我说:“要不要宵夜?”
我知道一个在经期的女孩子不可以吃冷饮,却还是觉得他幽默。不过转念想想其实如常。
假如杀人都可以做游戏,冰淇淋为何不可做宵夜?
我说:“你为什么不问我家住在哪里?”
他点了一支香烟,笑。
我说:“树。带我回你家吧。”
2 雪岚
“你,连睡觉都不卸眼镜的吗?”
是的,因为我不希望有人看见我的眼睛。杀手最不可以曝露的,就是眼神。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让我擦掉滑雪镜上附着的零散雨滴。
我说不必。隔着镜片,世界就如虚冷的水花。
这样是好的。
树一直很少语。自己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路上,他一直在淋雨,伞都是倾向我这一侧。
墙上挂着一个女孩的照片。长长的发丝垂下来,是女生常见的清纯发式。
“女朋友?”
“是的,”树停下来:“曾经是。”
树又递上热好的烤鹅给我吃。
我说不必。
“一年前,有一次我在执勤,看见有个小混混非礼她。就抓了那个小混混,然后送她回家。”
我笑。
树接着说:“她和你一样,不回自己家,跑到我这里。三个星期之后,成为我第一个女朋友。后来,一个月,她就和我分手。她说警察不好,去跟了先前非礼她那个小混混。”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又有点缓慢而模糊。也许是淋到感冒。
我看见照片下边那些折纸的鹤。
“呃……白色的,是她先前叠给我的。她一天叠一只,说她不在的时候,就让它们陪我,一天一只,一生一世。”他顿了顿,“叠到第三十一只的时候,她就离开我了。而那些灰色的、大一点的,是她走之后,我给她叠的。我只是希望她真的真的开心,便一天叠一只,给一份祝福她。”
那些折纸,分明是粉红和蓝。而在树的眼中,却无端成了灰白。
我尝试问他:“色盲……可以……当警察么?”
他似乎未听见,岔开话题问我问我要不要洗澡。
我说不必。
树说:“放心在这休息,放心。天亮了我带你去警局办暂住证,然后尽力找份合适的工作帮你。”
我谎称是外埠初来的女子,他竟如此热心。
那一夜我未睡。他在客厅的沙发上鼾声微作。
大约午夜三点的时候,雨收势。我便独自离开。
关门时很轻,惟恐惊扰熟睡的树与那些安静的纸鹤。
他的头发很短,微卷。睡着的时候看起来竟像小孩一样安详可爱。
3 康
1996年底的时候,我在一间冻肉超市打工。
1997年初,我砍光头飙三刀。警察抓我坐牢,却被洪盛会的丁耀出面保出来。
之后,那间冻肉超市开除我。
丁耀却叫我入了他们社团。起先我跟的大哥是四眼鸣。
1997年5月,四眼鸣被东英阿升的人砍死在金马娱乐城。
耀哥便安排我坐四眼鸣的位子。直接跟了四眼鸣的老大水佬森。
水佬森是洪盛会的双花红棍,手下四百多号马仔,六条街,十一个场。可惜1998年的5月3日晚上零点钟的时候,被杀手干掉了。
那个时候,洪盛的489龙头是七叔。那天,七叔带了最可靠的五个人去和泰国人交易毒品。水佬森在内,竟无一人回来。
杀人越货的是一个叫银狐的女杀手。她和七叔的干女儿“轻姐”勾结,意在那批价值400万的毒品。
七叔的仇,他儿子David哥很快就报了。
而我,却并无所谓。那些日子里看见两个绝色的女子被蹂躏成不似人型,我甚至有些不堪。
而这日子并非太漫长。在她们小腹微微隆起的时候,耀哥就联合东英的山鬼哥杀了David.
之后,我又上了水佬森的位。而那批毒品和那两个女人却人间蒸发。
1998年12月25日圣诞节的时候,耀哥死在自己的车内。是定时炸弹。而前一天平安夜,有小弟说在一间叫MAYA的酒吧内似乎看见银狐。
之后,我成为那间酒吧的常客。
除了银狐和轻,我其实还希望遇见另外一个女人。
4 菱香
1997年10月13日。
我是一个妓女。
——“你叫什么名字?”
“菱香。”
“我是银狐。”她放下仍在冒烟的一对手枪。
“为……为什么……不杀我?”我蜷在尸体间,战兢问她。
“我,不杀女人。”
华冠星海娱乐城1717包间。
一个叫银狐的女人杀死七个人,然后离开。
……
1999年4月17日。
我仍是一个妓女。
一个同样美丽的女人在同一个地点杀了七个男人。
她没有问我名字。也未留一句话。
她用仍在冒烟的枪口指着我,指着我。
戴着边框很大的弧型滑雪眼镜,闪着冰冷的强烈反光。
她目光落在我的眉骨,枪口弥散硝烟,然后她离去。
我记得,她和她拔枪的动作一模一样,脚步声也是相像。
同一个牌子的高跟鞋。
警察赶来的时候,我靠在包间门口的墙壁上。
吸烟。
那一天,我擦了很深很深的白色粉底,打很浓重的眼影。眼线和唇线都勾画成出离的线条。
警察很快赶来现场,一个年轻的警察操当地口音:“请随我走,做一份笔录。”
我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那是舒缓而柔和的语调。
墙壁上沾着那七个男人死亡瞬间飞溅的鲜血,K厅的音乐依然没有停,是老鹰乐队的加洲旅馆。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
“林秀树/FI:6308/27岁/特事二科/二级警司。”
我看见他夹在胸前衬衣口袋边沿的警官证,衬衣整洁而白净。
“我是菱香。”我告诉他我的名字。
5 树
做完笔录,已经是1999年4月17日21点5分。
那夜阴冷,空气湿潮。
抬头不见月色。层云低涌。
菱香按下手印的时候,我发觉她的手相精美。
指纹的印记清晰却显浅淡。我看得出她的憔悴。
忽然下雨。
一路上,我都是为她撑。因为我知道,一个化浓妆的女人,是不可以淋到雨的。因为那看起来很像哭过。
女孩子,怎么可以在我这样一个外人面前哭呢?而一个像她这样的妓女,更应该知道坚强和做秀。
“警官,到津泰路那个站排,我可以call taxi.”她一直是低头在走,我看见她的高跟鞋踏在雨水泛起的水纹。她说:“谢谢你送我,我得走了,我有点冷。”
这乍暖还寒的小雨夜晚,她穿着薄如轻莎的连衣裙,灰色系,印染着精细暗花。我跟她距离最近的时候,只隔着我一件衬衣,感觉她在微微发抖。
共她行的这路段,在19个小时之前曾走过一次反向。而前方500米是间酒吧。
“请你喝杯暖咖啡吧,菱香。”我喊她的名字,在她发间嗅到暗香。
她点了摩卡。
而我是蓝山。
“树,你常来?”
“不,初来。你呢?菱香。”
“是的,我,常来。”
“为什么坐7号台,有什么特殊意义?”
“不,没有。”她吸了一口烟,“你需要吗?树。”
“不,抽烟……很好吗?”
“不,只是眷恋而已。在它触到你嘴唇的刹那,干燥的皮肤会觉得敏感,而尼古丁和烟气碱合成一股迷雾,你把它吸进口腔,到喉管深处,再到心肺。”菱香用一个幽雅的姿势脚注这个过程。
色灯下,吸烟的女人都是冷艳的。
她说:“你把它吐出来,”她把它吐出来,是淡淡的雾,色灯下纠缠成暧昧的线条:“这像一个轮回,死亡或者极乐。”
“我曾经有一个女友,她也抽烟。”
“后来戒了么,树,她后来戒了吗?”
“是的,戒了。她吸白粉。”
“你爱她吗?”
“菱香,我想……你比我清楚什么是爱。那些汹涌的,或者温馨的,那些可是爱?”
菱香想了很久,她把双腿交叠成优雅的坐姿。然后品咖啡。
他注意到咖啡杯的边沿留有她唇彩的痕迹。
“喜欢现在放的这首歌吗?树。”
他未回答她的问句,他的目光落在她右眼的眉角。他跟唱着,那是他熟悉的旋律……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
她们本是对面坐着的。
她却坐到他的身边。
他想了很久,把头埋进她垂下的发。用鼻尖触到她的后脑。他闭着眼,在吻她的后颈。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
Light是灯,night是夜晚。
在这相似的发音中,这个警察会否成为这夜的灯?
他的吻是温热,气息渐乱。
她突然开始害怕天亮,于是她从旁边的留言版上撕下一张黄褐色的纸片。林秀树,她开始一遍一遍的写他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林秀树,我是一名警察。我的编号是6308.
我不知道那一天我为什么会醉。我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吻她,她一直在吸烟。
厚重的粉底在菱香的面上集结成凄冷的苍白。
睫毛、眼线、唇彩是野性的黑。
这是我唯一看见的两色。
她是双腿交叠的坐姿,我的手放定在咖啡杯、打火机和555香烟的烟盒之间。酒吧的音乐一直在回旋,就如我的吻。
她用眉笔在一张黄褐色的纸片上写我的名字,如同写下情书。
有侍者告诉打佯的时候,记得是菱香扶我站起来。在酒吧的门口,似乎撞到一个男人。我知道他是东英社的阿康,我并不怕他。
6308,我是一名警察。
“去你家,还是喜来登?”她很直接。
我却只想淋雨,把雨伞叠合起来放进她挎包。
GUCCI的牌子,不知是不是精美的赝品。是漂亮的,合衬她的气质。而我的伞面却印着“范记祛火凉茶”。
我合拢她挎包的拉链,然后一直走,一直走。
路过一间哈根达斯24小时店,她问我:“要不要宵夜。”
我笑,想起昨天那个女孩。
我想起曾对她说过故事。而她还好吗,在这夜她会否独自淋雨,记得加衣。
雨水败坏菱香的妆容,我还是带了她回家。
她看见我女友的照片,并赞她的美。
我想和她说她的故事,而她却偏过身望向窗外,她的背是单薄的,裸露的肩膀上沾着碎的水花,潮湿的发低垂下来,发尖滞留水珠。
我惟有从身后抱她。
“菱香。”我轻轻叫她的名字。
她的乳房是柔软的,腰也是纤细。
我吻她后颈就如初,她微有些颤,手中的挎包滑落地上。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知什么是我想得到。
一年之前,在这个房间,有一位女孩离我而去。我留下她的照片和折纸。
一天之前,在这个房间,另一位女孩不辞而别。她告诉我喜欢隔着眼镜弧面穿越水花观望虚冷世界。
她只留这句。
如今我吻着这个叫作菱香的妓女。她的身体像一尾鱼。
我突然想到香烟的轮回和譬喻。原来那只是刹那间,触到干燥肌肤的原始感应。
而我转过身,把她压倒在地上,也碰落搁置已久的千纸鹤。
而阴茎却是诚实的,它的诚实使这室内每一寸空气开始变得焦躁。
热吻纠结在一起,于她的鼻息催动,动作变得麻利局促。
“树。”她叫我的名字,把指尖插进我的发。
我分开她腋下的隐型拉链,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按在我的颅骨。
只是轻轻叫喊着我的名字,像是呼召。她未吻我。
我把她的裙子褪去,整个褪去。那像薄的轻纱裹在她身,她是一份被打开的礼品,精美的无懈可击。
或许她的内衣是粉红或者水蓝,姹紫或者艳黄,在我看来却只是灰白。
有人说妓女因为性交繁多,所以性器的色泽会是黑而黯淡。而在我看来却只是灰白。
那些绮丽的香灯,艳红的情欲,在我看来都只是灰白。
这世间纵使有一千万种的色相风华,我只迷恋我的色素。
我是一个色盲,我的名字叫林秀树。
6 菱香
1996年10月21日。
我是一名警校生。
那天学校的广播是这样念的:
“刑事2班黄菱香,学号:CL3738.1979年12月4日出生,籍贯远楠。1994年保送入学,品学良好。于1996年10月16日至19日期间无故离校不归,经校方调查决定,现宣布勒令该生退学。”
……
这是一次卧底生涯的开始。
我脱下警服的那一刹那,面无表情。
张国荣老师给了我母亲9000块钱,即买去我的初夜。
他说,反正是卧底做妓女,不如把我给他。
张国荣老师没有结婚。在他射精的时候告诉过我会一直爱我,并等我。
和那一记精液一样,这句话在我最难忘。
而那之后我一直低靡,并开始留恋化妆。
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将一直保管我的档案,直到我完成任务。我亦希望他一直保管绝密的诺言。
后来,某年愚人节的时候,他死于坠楼。
我去了现场,看见一地破碎的玻璃,一条黄色的警戒线分割开阴阳殊途。
他面向下躺在大地,我想起他趴在我身上射精的样子。
子宫内一记阵痛。我知道所有的承诺都伴随着地的那声瓦解死去。那份绝密的档案也沦为湮灭的精液,永远消失在岁月的宫颈。
我开始真的成为一名妓女。
几年前,我见过一个叫银狐的杀手,她告诉我她不杀女人。
我记得那天是在K厅的包间,她很快杀死七个男人。音乐没有停,是加洲旅馆。在轻灵的和弦中,她的声线是低沉而沙哑。
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再做一名妓女。迷失了警察的身份,却应该找到一个快乐的加洲旅馆。
生计问题,即使有人尊重妓女的职业,你也必须积累金钱。
这样,才可以维系梦想。
就像今天,一个叫树的警察把精液留在我的身体,他温柔地荡进我的梦想。
树把头埋进乳房之间,他轻轻地对着乳头说:
“菱香。不要再做了,菱香。”
7 康
刚刚砸完三合会的场,我独自开车到MAYA.希望遇见那个戴滑雪眼镜的女人。
一对男女踉跄的迎面撞了我一下。
我注意到那个男的,姓林,我在警局见过他。
侍者迎上来,告诉我要打烊。
我说:“开着吧,我要你开。”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认识我,便赶忙拉开那位不懂事的侍者。我顺手给足了小费,我说:“森佰加。”
一个人坐在7号台。
却相信,这夜的MAYA还会有人来。
加洲旅馆一直在回旋,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睡着。
另一个戴滑雪眼镜的女人对我说话:“东英社山鬼之下的二号龙头,竟如此轻易倒在这里睡下?”
我看了她一眼,登时惊诧。
“你……”
“今天是靳轻‘尾七’,回来看看。”
她穿着高跟凉鞋和仔裤,上身是一件普通的白色棉布恤衫,没有化妆,只是戴着滑雪镜,让人不是那么容易认出来。
她的头发长了,垂落下来,形成惟美的线条。
8个月前,David哥被杀的那个晚上。
我瞒着耀哥和山鬼,在地下室为银狐和靳轻打开镣铐。
她们是美的,而我始终都未去奸虐。直到那一刻,我伸手就可以摸到她的乳房,我依然未动。
“康,当时为什么救我们?”
我大口的喝酒,依然想不到一个理由回答她。
我说:“银狐,丁耀是你杀的?”
银狐淡淡地笑,是淡淡地。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她未等我发言,继续用平静的语调告诉我:“你手下的人正在地铁北站和三合会伙拼,我觉得你并不应该在这里。”
“那你……”
“和你一样,在这等人。”银狐微笑。
然后她说:“阿康,我住在喜来登1717,你可以来找我。明天晚上。若我还在这城市。”
8 雪岚
“轻死了?”
“是的,她爱开快车,开到大西洋里。”
“加洲……好吗?”
“和靳轻,开了一间小酒吧,也是这个名字,MAYA.”
“银狐,我们……是不是朋友?”
“杀手。不可以有朋友。”
“你离开的时候,曾把你的手枪赠我。”
“是的,我已不再是杀手。而你却依然戴着眼镜。神秘莫测。”
银狐卸下她的滑雪眼镜,她右眼的眉骨处一小块暗红色的伤痕。
“我戴眼镜,只是不希望被识别。”
“银狐,那处伤是……”,我有些感到奇怪。
“在美国的时候,擦伤。”
银狐把卸下的眼镜放在桌台,镀膜反射出色灯的幽蓝。离开这地已8个月,她应该感觉亲切。
靠墙的留言板上,钉着不知所云的文字和图形。
那些属于她的过去,再没有留下痕迹。
离开的久了,总会眷恋,在她绝世的眼神和美丽,我读出一丝忧伤。
我说:“你的手枪在我是回忆,我会珍惜。”
“雪,回答我,是不是在为我复仇?丁耀是你杀的?”
“我想。”
银狐冷冷的望着我,“过去的灾难,都是过去。我不想看轮回,只希望知道实情。”
我冷冷的望向她,隔着镜片的弧面,银狐是属于灰蓝色,一切都是这雷同的颜色,我望定她。
银狐慢慢的把手移向我的手,她细腻冰凉的手心虚浮在我的手背上,我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音。
“如果……银狐,我说他不是我杀的,你会相信吗?”
……
“雪,你在跟踪阿康。他是如今丁耀死了,山鬼手下头号红人就是他。”
“跟踪一个人,可以有一千个理由,未必是要杀他。我是杀手,对抗黑社会,也不是我的职责。我知道他今天来过,就坐在我坐的这个位置。我熟悉他身上的味道。”
“是吗?”银狐又戴起了眼镜,“雪,我听印度人说半年前三合会倪生出九百万卖丁耀、山鬼和康的人头。现在,丁耀已经死了。”
“这是黑市的暗花,和我无干。你知道的,我并不缺钱。”
“雪,我要走了。明天傍晚的飞机。康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死。”
她转身的背影绝世美丽,淡雅中带着寂寞的本质。
我的世界虚冷灰蓝,像寒冷冰湖上倒影着一幕烟花。
那是不可触摸,无人相信的知觉。
隔着落地玻璃墙,我看见银狐渐行渐远,在音乐的和弦中,隐约分辨出鞋跟踏在青砖路面上的音符。
假如湖底藏着一城市,隔着玻璃一样的湖水,在冰封的色泽,不知道谁共我去赏烟花和月圆,枪火与流光。
假如城市是一座深湖,那些孤独中的淌泪,都被湖水湮灭。
整个酒吧,只剩一个雪岚。
光影靡靡,萧条冷漠。我靠在墙面,头发散开成颓败的形状。就像幽暗处一株煎熬的花栽。
无土安居,便落飘零。
9 树
菱香是柔软的,而我是坚硬。
肉身缠绵地纠结,初始仅是相互取暖,却在这催生的妖火中,焚到极乐。
菱香用双腿夹住我的腰,而我把硬物插进她双腿间。
她深深地呼吸,呼吸。
紧密的肉壁已暗自将我包容。那感觉犹如彼端的幻界,了无尽头,阴暗诡异。一股温暖却弥漫周身。
这午夜。
城市冷清,琼楼孤独。
惟有抱拥着的人,不被冻僵。
惟一造爱的仪式,祈告天光。
哪怕轻弄弦线的一记抽动,她眼角一颤,感动想哭。
她的阴道温润潮湿,让我想起眼泪的暖意,那些细而柔软的耻毛撩到我微痒,而我却忘记微笑的风度,只记得嘶咬她的颈和乳房。
她的胴体玉雕,狂野喧嚣。
发丝艳舞,眼耳鼻喉都是情欲的火光,焚烧这夜偷欢。
那丰满的一对乳房激烈地跳动,我找到暗藏的节奏,配合着默契的抽动。惟恐在阴道间迷失方向。
她在我颈上留下牙印,以为纪念。
我便觉得我们是两只兽。我便学会赞美她的淫荡。从她的喉管发出野性的呻吟掩盖不了下身碰撞的“噗嗤”声。
那是淫液的涓声。
我捧住雪白的乳房,并向中间挤压。在她的深深乳沟,分明集结晶莹的汗液,再看她的眼中分布着血丝,铺张着汹涌的欲念。
她的肋骨随喘息而突兀,在两腿之间一股热流突然催生,由内而外。
颜射发生在那一瞬间。
曾经有人问过我,女人在什么时候最美?
1999年4月17日23点55分,我终于可以告诉自己:
当一场犹如暴风的颜射发生在阴道间的刹那,每一个女人都会艳如香花,无懈可击。
却是苦短,我于是惟有用拥抱与热吻挽留这绝世的欢幻。
直到深宵破晓,在拥吻中彼此虚软形同淤泥。
我想我会忘记她的姓名,忘记她的过去,忘记她面上厚重粉底。
我吻她的每寸,“宝贝,这是……这是……什么?”
——在她的右眼眉骨我看见淡淡的色斑。
她未答我,竟已安然入眠。
我想抱她上床,为她盖被。却不想把已虚软的阴茎从她身体内分离。我躺在她的胴体,轻缕她垂落面庞的发丝,在她眉角细吻,她的身体是温暖的。
一地零散的纸鹤。
白的灰的。
10 康
死了三个兄弟,二十一伤。
山鬼拍拍我的肩,不愿多说。
堂口内照例悬着挽帐和白纱,百余个马仔肃穆的静在两侧,轮流上前为死者敬香。
廖四海被反绑着双手,跪在灵堂前。
三幅遗像高悬,此去殊途。一尊关帝不怒而威,直是肃杀。
廖四海被反绑着双手,整具身蜷缩起来,惊惧战栗。
“反骨仔呀,反骨仔。”山鬼悠然跺步,口中反复念叨,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反骨仔呀,反骨仔。”
山鬼拍拍廖四海肥厚的肩胛,“社团养你三十多年,你吃的白白胖胖多不容易,跑去和三合会的衰佬串通,我是肏多了你全家呀!”
说到“呀”字的时候,山鬼的声直是犹如鬼呼狼啸。
廖四海那张死灰似的脸竟泛起一片紫青。
我却凝重得多,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山鬼摇摇头,摆摆手,“阿康啊,这条肥佬害死了你手下三个兄弟。由你,执行家法吧。对了,他女儿长得真是不错,我去先用。”
“大……大哥……求……求你……”
廖四海还未说完这句求饶的台词,我的东洋刀就从他头顶正中直刺。整个没入——那肥胖的身躯便如山一样崩倒下来。
这家法便算履行完毕。
原本只补上一脚便转过身,我望望三张遗像,不自主又望向那尊关帝。
哀乐作响,连绵亢长。
站定来下,再回转,重重踏在那血流汹涌的颅骨。踩稳,然后弯下腰去,竟宛如由巨石中力拔宝剑,将那柄东洋刀又从廖四海的尸身抽出。
那些猩红的、清白的、浑浊的液体飞溅在我手上面上,溅到关帝衣襟。
我未看见,只会以极快的速度,一刀又一刀插进廖四海的各处。
一入一出,一抽一插,如歌旋律。
直到地上那团变成彻底模糊。方发觉我竟是跪着趴着的姿势。
而整个过程,我只有听见刀锋肢解血肉的微妙声音。
哀乐共唏嘘,都是未闻。
还有偶尔在喉间深处沉闷的低咽。
香在升,烟是萦绕。
白纸扎了花圈,烛火照得一脸青黄。
天光已暗。
面和衫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血渍。握刀的右手掌,是有些酸。
摊开看见血和浆液依附在手心纹路,原本暗藏的命线情线,在血光中触目惊心,扑朔迷离。
11 康
“阿康,现在外面在传900万的暗花,你听见风吗?”山鬼展开双手,左手食指弯曲。
——古惑仔用手指比画数字,从一到十,双手的大拇指永远都是挺直的。
“是说三合会的人要买耀哥和我们的人头吗?”从不喜欢在意这样的江湖传闻,山鬼提起来,我才稍做认真思考,“我们的命,卖不到这价钱的,大哥。”
“当年丁耀不过是偷车为生的矮骡子,居然和洪老七联手做掉靳远南。当年的洪盛,就已值400万以上。”山鬼历数着社团旧帐。那眼神,形同鹰隼。
“后来洪盛在David手上全面开花。毒品、军火、堂口势力、正当生意线线都是高升。可惜David不知道,丁耀是我多年兄弟。记得很早的时候,丁耀就与我约定:当我山鬼坐上东英龙头的一天,就是洪盛的死期。”
山鬼越发说的豪气:“是啊,我们两兄弟只废一发子弹便统一两大社团,单从这一点,现在东英龙头的位置,加上阿康你这位先锋猛将。这900万实在少得可怜!”
我不明白山鬼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但是我知道,自从耀哥带我歃过血,拜完关帝之后,我这一双脚便踏在人鬼一线。
这本不是什么谬误,荡进江湖,死去何欢。生之空幻,珍重贪欢。
山鬼的一番话,却让我觉得冥冥中某些主宰。
洪七背叛靳氏,然后曝尸荒野。
耀哥杀死David,也逃不过杀手的炸弹。
就像那条肥佬廖四海,当上反骨仔,然后成了肉泥。
“阿康,”他说:“今天晚上11点一刻,码头。三合会的少爷子骏会在那里和印度人交易。你应该去报仇。为丁耀,也为你死去的手下。”
“恩,我会带全部人马杀光他们。”
“不,阿康。”山鬼直视我的眉心:“子骏不好对付,带太多人难免打草惊蛇。只需带三五个实干的兄弟假作过路,我会在附近设下埋伏。来一次斩草除根的料理!”
“恩,等我好消息。”
他的话题转换很快。我还在想某些隐约主宰,他便给我今晚节目。
“记得小心点。我只剩你这兄弟,阿康。”
离开的时候,我有点心乱。脑海中竟浮现出许多人的面目。
想到耀哥被炸到七零八落的焦碳一样的身体碎片;又想到银狐和轻那些日子的苦难;想想那团被我刺成血泥的反骨仔。
想到突然出现的银狐在MAYA的色灯下笑容寂寞;想到3年之前那个晚上某个女子带着暗红胎痣。
山鬼依然立在那里,不怒而威。
我转头望他,他像一尊关帝。
12 康
连续三天下雨。
1999年4月18日23点15分。
我和三个兄弟之外,整个码头再无一人。
废弃多年的小港,远离闹市。隔岸是条渔镇。通常可以看见机动的小艘渔船满载鲜活的水产或毒品,于这里往来匆匆。
这夜却只见波光和微澜,细细雨丝落在水面,点点滴滴。
头顶的天空传来沉闷的低音,一架夜航班机若即若离。
在荒废仓库的一侧,蹲在凌乱的生锈钢条间大口吸烟,吸的局促,却缓缓吹出。砍刀硬生生抵在腰背,让人极不舒服。
高高的电杆上路灯黯淡,人影被拉成斜长。
几十条人挥着马刀从身后冲向我们,来势如潮。
阿忠和辉男很快倒下去,倒在犀利的刀光中。我一直跑,一直挥刀。在人和人之间,血光漂亮。
中了刀,倒下去,再起来。一直是紧握着刀,满目都缭乱的光影。
血流在地表,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地滑,跌跌撞撞的追与逃。
我听见腰上呼机在响。
我想,我还有机会回这个电话吗?
我一直在跑,步履踉跄,那群矮骡子就在身后发足穷追。
直到我爬上公路,他们依然挥舞砍刀,不容我逃。
奔向隧道内,他们距我很近,脚步声格外响彻,就像催命锣箫,一点点接近。
出来混,身心向着关帝,性命便交与阎罗。握着砍刀,一惊一诧,喜笑残狂。脚步渐乱,眼目昏黄。生命总有死去无常,却不甘这般不明不白曝尸荒郊,化为游离冤魂。
一条隧道,才有逃生的方向。空空长长,中有惨淡的灯光。
就像入了社团,走这无间旅程。一端是惊喜,一端连着死亡。
竟一路奔到尽头未被追上,突然看见一条身影孤立在雨中。
在隧道的尽头,她披一件透明的雨衣,戴着宽边的滑雪眼镜。缓缓迈近一步,面向我,举起一对手枪。
那些人便死在途中。
她救了我,我却再无力气道谢。
她的面色虚冷苍白,垂落的发丝和镜片的弧面上沾着晶莹的雨花。
我无力开口,却好想知道,假如她把眼镜卸下,在她右眼的眉角是不是会有一朵暗花?
1999年4月18日晚,11点25分。
雨一直下。
13 康
“是你老大要杀你,根本没有人出什么900万的暗花。你相信吗?康?”
身上的几处刀伤被雨水滴的剧痛。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句,却忍不住反问她。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她未回答,静穆地与我相面。她穿黑色的吊带裙,肩胛单薄。一件透明的雨衣披附,折射光影水花。
在镀着光学膜片的镜片背后,暗藏着的是怎样一双眼睛?
那一天其实我很想问她为什么会在这时间,出现在这地点,想问她是否一直跟踪我,想问她目的,想问她名字。
我和她距离最近的时候,闻到她身上带着百合花的清香。靠在路基的斜面,雨水侵蚀我的伤口。她静静地站着,雨水可会坏蚀她的妆颜。
她一手握着手枪,一手夹着香烟。
香烟被雨水打湿,火星还是明。
她说:“康,假如这时候有一部车,你会不会带我走?”
“不会,因为……我要去找这个打呼机给我的人。我答应过她,明天之前,会去见她。”
还有21分钟,就到明天。
身上满是刀伤,血流出来被雨水稀释,疼痛绵长。
略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她就在我眼前,我却不能带她走。
她把一支精美的黑色手枪交给我,放进我手心,也许是天气稍冷,枪上并无残余的体温。她说:“把它还给你要去见的人。”
她转过身,步进那条狭长的隧道。高跟鞋踏在积水的路面,踏出微弱的水纹。她的雨衣只遮到膝,我看见那双纤瘦而迷人的小腿上沾着雨水和一点泥迹。
隧道内凝固着几具尸,她从中间缓慢穿行,步履钝重。
她或许只是凭藉隧道的径直,不想辨别方向。她会一直走下去,无论前路的悲壮,回忆的虚妄。
我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希望遇见一辆返城的汽车。
这个夜晚,竟一直在跑。其实你该明白。
无论落荒或者逃亡,赶路或者迷途。只是在路上的人,便是停不下来的人,追追跑跑,昼夜兼程,终此一生。
14 银狐
夜间冷。
雨收势。仍是冷。
其实最冷的时候,并不是下雨,而是雨停下来的那一分钟。
皮肤得到空气中的水分,却突然不适应空气中的寒冷。我加了件衣,又打开窗帘,看见一座城市。
突然觉得它像一片孤独森林,偏执而焦躁。即便是这样寂寞冷清的夜阑,巨大的邪恶欲望依然如雨后春笋一样,从地面滋生,养育整片林海。
一个小时之前,我打过呼机给他,之后却拔掉电话线。
想要他来,而不想要一个回call.
1999年4月19日,0点17分。
他站在我的门口,带着雨水和鲜血的气味,狼狈而可怜。
他说:“我迟到了17分钟。”
然后倒下。
我扶起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他身上很冰,面色惨白,唇是微微的蓝。
我抬起他的手臂,一片殷红的血渍就留在我掌心。
城市是一座阴冷的森林。没有温暖,他势必会冻僵,然后死去。他被森林里荆棘所伤,血一直流。
其实最冷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天气,而是迷途的人找不到暖。
15 康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所以才会眷恋她的手臂环抱。
很艰难地掏出那支手枪,递给她:
“有个戴滑雪眼镜的女人让我把它给你。”
她抽出一手,接过,掂掂:
“是我以前赠她的。”
她把精美的枪体捧在手心,两式是惟美的线条与轮廓,她说:
“枪内有一枚子弹,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自己都会觉得奇怪,缓过气来之后,竟未告诉他我遇见伏击,以及那女子拔枪救我的事。只会焦急询问:
“银狐,告诉我,她是谁?是谁?”
我是真的很想知,假如她卸下眼镜,会不会有暗红色胎痣现在右眼眉骨。而这一记暗花,我已苦苦寻觅一千天的昼夜。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轨迹,不可出离,却可以彼此交汇。而某些遇见却会改变一个人的此生。当在我19岁那一年的某个晚上,我与一个女人擦身而过。她没留下一句对白,却记住那片暗红的胎痣。
它被上帝刺在她的眉骨,也作成我心间深处刻着的一记朱砂,不可抹灭。
不知为什么,在被人死命殴打的时候,我曾声嘶力竭的喊叫,指她不是我的女人。而后来,我沦为暴虐的古惑仔,却只是为了再见到她。
银狐望着我,我望着她的眼神。
我突然明白过来,当初我为什么会隐瞒山鬼和耀哥将她们偷偷释放——因为我感觉,在被人奸虐的时候,她们的眼神与当年那女人,竟会是如此的雷同。
人很奇怪,我一千次想象当滑雪眼镜被卸下的时候,她即便不是她,会否有一样的眼神注视呢?
那静穆的,虚冷的,仿佛穿越一切黑暗的寒光。
当她问我,是不是愿意带她走,我却因一个银狐朝相反的方向狂奔。在午夜落雨的公路,我无限次想过回头。
而现在,我倒在银狐的手臂之间,因她的眼望而呆滞。
我曾有一千次奸她的机会,却怜悯她的眼神,或说珍惜。
今夜却太寒,我是想要温暖的。我轻轻地抬起肘关节,牵动刀口的剧痛,慢慢抬起来,在她丰满的胸前停滞片刻,却再往上,触摸她雪颈的肌肤。
银狐颤了一下,又恢复轻缓地呼吸。
她的肌肤本是冰冷如霜,而在我却是温暖的。
纤长的颈白皙性感,有着精美的线条。再向上是尖削的下颚和面庞无懈可击的轮廓,她闭着眼,我触动她的鼻尖和睫毛。
“我知道……阿康,”她的声音不附带任何感情色彩,就像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传说:“你碰我,是因为爱我。那些日子里,你并未碰过我和轻……”
她的发丝垂下来,撩到我手背有些微痒。耳朵附近的头发,纤细而柔软,梳理的精致整齐。
她面无表情:“阿康,我可以和你造爱。然后会用那枚子弹杀死你。”
我把手指穿过她的发,如此眷恋这样的触感。
我想她永远不会知道,这并不是因为爱她。
这只是想要一个伴,赠我一点暖。
爱情、生死、前路、梦想、因由都不再有干。
只是无间地狱的最后旅程,在沦落寒冷的迷途,翼望一份奢侈的无常。
我开始把她压在身下,当我每解开她的一颗纽扣,都会觉得距离隧道的那端又近一步。
她会和我造爱,随后再送我去那端。
血很浓,滴落在她的白色胸罩上。
只一下,即凝成一片殷红的痕迹。她闭着目,嘴唇微张,露出洁白的牙龈,是美的。
我会和她造爱,随后再送她到高潮。
16 康
吻她的唇,深深浅浅,她的舌头像花瓣一样轻柔。
我把太多的吻都献给她,而她点燃体温回赠我暖。解开衬衣的纽扣和胸罩的前扣,她那玉雕似的身形给我无限惊喜。
又或者说惊艳。她已是绝色的女子,清雅脱俗。但当这具完美的肉身再一次曝现在我面前,我还是惟有惊艳。
那毫无一丝瑕疵的肌肤,白似冰霜。单薄的肩胛和锁骨,丰满而匀称的乳房宛如人间宝藏,高不可攀,却又至精至美。
哪怕只触碰乳房的边沿,竟会心跳如狂。
她呼吸的时候,看得见皮肤下肋骨的形状,平坦的小腹微微颤动。她把双手平摊开,分居床的两侧,十指虚浮。
我抱起她的半身,轻轻放定,靠在床背。
她微睁开眼,隔着垂下眼帘的发束,幽幽看我。
靠在床背,她的身体大约呈150度的夹角,接纳着我的来势。
我的目光却痴痴落在双峰间的乳沟,惊叹造物的华美。伸手去探,却凝在途中,仿佛那是陈列在罗浮宫中的尚品,只得眼观,惟恐触碰。
两颗粉色的乳头娇嫩地静在那里,姿态矜持。
我受不了这光彩照人的胴体,便转注她的窄裙和小腿。
裙是银色的纤维冰丝织就,包裹着完美的腰身和臀围,衬出修长腿型。简约柔美的风格,淡雅韵味犹如天成。
一双小腿匀称而滑腻,欣赏着这无懈可击的迷人线形,使我变得安静乖巧。
我把面颊贴在她小腿的腹,如此眷恋。
光着的双脚虚软依靠,趾上抹着银色金属质感的油脂。
我把面颊贴在她腿腹,这双腿一定有过苍凉遥远的路途。步履缭乱,惹尽尘埃,贴在我的发肤,我深知它是疲惫的。
温柔地吻着,用鼻尖沿她腿型的线条,一路而上。
银狐的呼吸方寸渐乱。
她在拉开裙侧的隐型拉链,纤腰一送,暗扣解开。
钻进那条靓裙的包围,只见满目银色的温香,错觉身陷整个天堂。滑腻而柔软的纤纺面料让我的皮肤愉悦,用手抚摩她的大腿,她把我的手掌夹在中间。
棉质的内裤很快被褪到脚踝,由上而下,她身体无一处瑕。
性器娇美似花,浅草细软。
我甚至没有脱衣,只记得拉开裤链的焦急。手掌分落在一对温润玉乳,辗转反侧。膝是跪着的,匆匆寸进,分开她双腿的角度。
贴近她的耳边,吹进一口暖烟,我说:“银狐,带我进去,银狐。”
她停顿了一秒,然后轻轻用纤长的两指将阴茎抵在花瓣间隙。
她用极复杂的眼神盯在我的眉心,一半是暧昧,一半是无常。在她鼻腔发出微弱的低吟,嘴唇轻启,眉头一颤。
我抵进寸许,只得寸许。
或许是极大的兴奋忘形,居然忽略掉前戏的欢娱。但是她的阴户却是湿润着的,并带着温暖的牵引。
我艰难地挺进,银狐却有些疼痛的喘息不息。我用最轻柔的力度与她的乳头轻佻,并有意无意借尾指在她两只乳房的外侧轻擦。舌尖点在耳垂和后颈的发际处,不停划着圈,一遍一遍。
她终于开始轻摆身体,扭动腰臀。我于是借着这样迷人的振幅,步步深入。
从她的反应,我猜想那次劫难之后,她造爱极少。
她本是应该抱住我,而并非张开手心,卷曲手指,在床褥上留下抓痕。
“银狐……”我叫她的名字,然后引尽全力,奋力一挺——
“啊——”她像是剧痛,抽搐着喊出声音,却只有开头,止于未央。我见她采取隐忍的姿态,努力咬紧上唇,而眼神中的情欲流光已将她出卖。
我再不顾及她的造作,将暴耸的阴茎一直刺入最深。在阴道内壁紧紧的包围中,一阵激烈的快感由龟头尖端的触点传遍周身,亦生亦死。
而她下牙几乎咬破口唇,鼻息剧烈残喘,带动胸腔和乳房的微妙振幅。她闭着目,不愿意发出任何呻吟,腰腹抖震,双腿亦像一具标本般生硬地张开。
我一抽动,就牵引一阵流火发自深处。点燃她的体温,亦赠我暖。我惟有更勤力,引火焚身。
而她仍竭力克制,不发出醉生梦死的浪声。
她如此美,却不是冷锐的艳,亦非同姹紫嫣红的妩媚。她只是淡淡的清雅,如烟如梦,不染尘灰。绝色的面容多是冷落妆颜,而心似静水,人淡如菊。
即便我插入她的最深处,指点着她的阴蒂,口中亦吮吸她的乳头,却还是觉得这女子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我敌不过她的紧密包容,只剩原始的本能在狂噪。那抽动早已迷失章法和节奏,只有攻势如潮,生猛霸道。在这毫无艺术感的兽性表演中,玉体犹作花枝颤乱。
而我却在朦胧激荡之间,感觉自己置身一条黑暗隧道,我一直奔走,前路是未知世界尽头,在另一端却吹奏死亡的笙箫。
我的一滴血落在她身,顺着乳房的弧线,缓缓画出痕迹。再一滴,又再一滴。它们竟像漏夜的雨水渐渐积结成一滩的红。
那像一朵花斑,留在她的身体。
它也许是滚烫的,她被灼到哭喊。我终于知道先前她为什么忍住销魂的呻吟,因那靡靡之音,会蚀我魂。在这一个瞬间,我几近充血窒息。
当一个这样的女人在你的抽插下开始放荡的呻吟,你便真的学会无惧死亡。
死亡。
死亡不过是跌进硫磺火湖之底欣赏月圆;只不过天外高天一座色相花园。
她那么投入地扭动迎合,淫声跌宕。高潮是一场如此壮烈的表演,高高在上,荡气回肠。
当我把亿万的精子像子弹一样射进她兴奋的子宫,亦像野兽一样嘶吼成狂。
一双充血的眼睛将她的淫靡赏尽,我用余光瞥见她的手指正死死抓着床褥,久不松开。
两具身体终软成一滩泥,却又如藤蔓,彼此纠缠,姑息勾结。
1999年4月19日凌晨,北区喜来登大酒店,1717号房间。因为惧怕寒冷,我把阴茎放进银狐的身体取暖。
她告诉我,将会在苟欢之后把一枚子弹像射精那样射入我的心脏。
我不想关心诺言的时效。当我完成一场射精,只会觉得灼烧。
在这样的一场偷欢交媾之后,我终明白,其实最美的温存并不是你插在她的花心催生高潮。
而是高潮过后,虚软的阴茎依然久留在潮湿狼藉的阴道包容,分享彼此体温。
醉生梦死。
17 雪岚
阿康走了以后,我只剩一个人走。
雨停了,还是披着雨衣,那是因为冷。
沿着城际公路一路前行,车辆稀疏,临面是河。昏黄的路灯射在水面的波光,静静流离,不知是否漂向远处另外一个世界。
每一个轻微的动作,薄膜雨衣发出犀犀疏疏的声音。风吹过来,它贴在裸露的皮肤上,感觉是凉。
高跟鞋。行得久了小腿会有些疲。仍是一直向前,会无端地幻想这城市的尽处,是否会有一座可供靠落的码头?
这几多年,惯了冷眼看世界,惯了午夜走雨街。却全不似今夜这般烦思。当阿康拒绝我的时候,我就觉得突然如此冷。
当我穿越那条狭长的隧道,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呼吸和鞋根踏在路边的声音。
而那些听不见的,是他敲开银狐的房门,还是银狐冷漠地扣动扳机,凝固他的生命。
我。
只是想救他。
35个星期之前,我就觉得他很像一个人。1996年末尾的时候,我就记住那个人。可是我一直找,一直找,却始终没有再见。
跟踪阿康,只是因为觉得他像他。
记得一千天之前,那个人曾会声嘶力竭的吼叫,说我不是他的女人。而在今夜,当我终于问阿康,问他是不是可以带我走。
而他却往相反的方向,把身躯交给另一个女人去超度。
我开始停下来吸烟。
像造爱一样,把烟蒂包容起来。若即若离,并不深入。
快乐总是适合浅尝。
四月的天气,本无冷暖。欢快到极,自然心中暖。反之亦然。
路台边生着无名的野花,未想到在这连续三天的淫雨之后,它们居然狗苟不灭,暗自哀艳。
过完了春天,便没有春天。
过完了今夜,再没有明天。
我想到阿康。狠狠地吸进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弹进路台下宽缓的河流。
面前是一处路口,双向分岔。左边是通往另个城市,右边则是轮回往城南。
我又低头回望那些道路边的野花绚烂。
我想。生命,是美好的。
回去自己的城市,一路前行。我告诉自己,在天亮之前,即便没有日出的阴天,也要遇见一个臂弯,赠给我暖。
小腿微酸,双脚的鞋亦惹尽尘泥。
我一直走,而道路苍凉。
18 树
我是一名警察。
编号:6308.姓名:林秀树。
1999年4月19日,我的女朋友——黄菱香小姐,她拿走了我警官证之后,我等了她8个小时她没有再回来。
我很生气。
因为警官证上面的数字会告诉她:今天,是我的28岁生日。
而她没有来陪。
我一个人在房间,坐完一场夜雨。唱机里面一直在放“加洲旅馆”。尽管,这和我的心情未必合拍,它却告诉我:
在世界某一个地方,那里有蓝天、有惊喜,有可爱的人在等你。
我一直在听,一直在唱。回想每一个来过这个房间的女人。我终于明白,其实这里,只不过是人家的一处旅店。
而身为一名店长,你又凭什么要求她们留下来,陪过此生呢?
又或者我真的只是一棵树,在下雨的夜里,她们来过避雨。而雨停了,我却看不懂彩虹。
唱机莫名其妙的坏掉,似乎想以此纪念我林秀树的28岁生辰。
天快亮的时候,突然又下雨。我本是想等日出,只好拉上窗帘。
而在这个时候,竟看见一个穿着雨衣的女孩站在楼下的街角。整条路,只得她一个人孤立,我看见路灯下滑雪眼镜的反光。
我知道,这便是我要等的日出。
19 树
“不上楼,喝杯咖啡?”
“不,只想找个人,陪我走走。”
“恩,走走吧,我等一个女人,等了8个小时,该走走了。”
“我一个人,走了8个小时,却依然不愿意停下来。”
我们靠得很近,我撑着伞,她却穿着雨衣。
“你冷吗?”我问她。
她忽然停下来,从身后抱紧我。
她柔软的乳房靠在我的穿着制服的背上,一双手贴在我的胸膛。那副滑雪眼镜的边沿碰在我衣领上露出的皮肤。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惊喜,我不知所措,动也未动。支着伞,雨水却还是打进来。而在我的脖子上,却是一阵的温暖。
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她的雨衣发出犀犀疏疏的声音,左手的食指绕在我胸口的警服扣子上画圈。
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真的不知如何开口。
于是这个姿势的拥抱,便在凌晨5点的无人街角暗自保持。
直到我的呼机作响,她才梦醒般松开拥抱。
“树,我要走了。明天,假如还有明天晚上,你会等我吗?树。”她的声音显然是因为哭而变得不自然。又或者是疲惫,总之虚软无力。
她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一直流下去。
我对她说:“在我28岁生日的时候,你的眼泪成为礼物。”
她走之前,我还是问她要不要去“哈根达斯”,或者去24小时店吃早点。
其实这句很幽默,24小时店通常是开给夜游人。
原来晨起和夜游,早餐和晚安都只在一线。
只要愿意,怎会有那许多黑夜白昼。
就像那一天,我和她走完长街,本是想请她吃最好的冰激凌,却变成在路边摊点了油炸年糕。
吃完年糕我点了豆浆祛火,老板却错上成黑芝麻糊。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明明是如此冷酷的扮相,却和一群一早起来出工的板车佬同席而坐。
明明是生日,又断绝蛋糕和烛光。
她一句也未说,仿佛淡忘刚才的拥抱。吃完,便转身独自离开。
而我跑去回电话。
——“6308复机,密码:奥运在北京。”
——“林先生您好,有位署名山鬼的朋友祝您生日快乐。”
寻呼台小姐的声音甜甜的。
20 康
墙是粉白色。
她的面色比墙色还要苍白。
“你……是谁?”
“菱香。我是一个妓女。”
“银狐……叫你来的?”
“不,她只是去过我上班的地方。昨天午夜,她给我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这间宾馆的这个房间号码。她让我照顾你。”
“她人呢?”
“不知道,也许走了。”
全身的伤口依旧疼痛不堪,头是眩晕。我抬头看时间,16:21‘。
1999年4月19日。
不知是她还是她,帮我换上新的棉布衣服。伤口上也缠着一圈一圈绷带。我不知道面前的这个菱香是什么人,更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知道,在一夜的偷欢勾结之后,银狐并未如约杀我。
菱香递上一支香烟:
“抽吧,尼古丁会让伤口恶化,恢复得慢些。”
“谢谢。”以前刀伤的时候,医护总是百般叮嘱不可吸烟,今次的这位菱香确是十分有趣。
“你和别的护士很不同,菱香。”
她熟练地为我打火,那姿势干练而老道,“我是一名妓女。”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却再披一件帆布上衣。裙子很窄,到膝盖的长度,开叉显得有些偏高。赤脚穿着高根凉鞋,趾甲上抹着黑色的甲油。
上衣也是黑色,未扣。袖口张开角度。
头发大约到胸罩上沿的长度,披肩。中又梳成零散的几条小辫垂落下来。假如不化妆的话,她仅能算作一般的美女。可偏偏是个知道扮靓的女子。
我不得不承认,她打典成这身是迷人的。
尤其是厚重的白粉铺在她的面上,让人觉得神秘而颓废。加上修饰锐艳的唇、眉、眼线,甚至脸庞和鼻梁的轮廓,使她分外妖娆。
“我姓赵,叫我阿康。”
她没有回答我,竟趴在我床边悄悄入睡。
也许从昨天午夜到这个时分,她一直未休息,我想她是累了。
趴在我枕边,头发垂下来,却很整齐的铺开,带着香水和烟草混合的气息。
双腿是侧跪着的,在旁边是我身上脱下的带血渍的衣服和未用完的白色绷带,以及消炎的药水和护士常用的剪刀。
我发誓我碰她并没有任何邪念——我并不是那种看见什么美女都会想骑的男人。我只是看她睡着,几分怜惜,轻轻抚摩她的秀发。
而她却突然惊起,整个弹起来,就像触电一样。飞速拾起那枚剪刀,握在手中,直对准我的胸口。
狠狠地盯着我。
我真未想到一个妓女竟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正思量着如何以对,她却放下剪刀:“不好意思。”她很轻声。
在她双眼是血丝分布,透过厚重的妆容,我可以看得见憔悴。
菱香放下剪刀,继续回到刚才的姿势进睡。
窗帘是密闭的,光线黯淡。
空气中满是血腥、香水、体液和尼古丁的混合味道。自从16个小时前被伏击,我还从未有时间可以静下来整理思路。
山鬼,难道真是山鬼要杀我?
我开始在想,在想。
而枕边的女孩睡得很安,或许是因为疲惫,竟发出轻微的若有若无的鼾声。
21 雪岚
1999年4月19日21:35分。
无风。积云。
MAYA酒吧,7号桌。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美国了,银狐。”
“不,两个小时后才起飞。囊中羞涩,只好飞打折的红眼航班。”
“大约1996年底的时候,我还在念书,同样是因为囊中羞涩,才堕进这场紊乱的阴郁人生。”
1996年,我母亲因为赌钱,向贵利全借了四万块的高利贷。而那个时候,我在一边念书,一边练射击。射击是从小练习,每当握住枪,我就觉得不再孤独无助。
而母亲之所以敢去借钱,就是在等1996年底那场比赛的奖金。冠军四万,我得来的话。恰好偿清她的债。然后她再去赌,我再去射落奖金。
生活就是如此,各得其所。
然而很不幸的是,那一年的比赛却因为主办方囊中羞涩被迫取消。
母亲拿不出钱还债,贵利全就要我去卖淫。
有一天,夜自修下课的时候,几个小混混站在我回家的路上,要非礼我。说是我反抗的话,就砍死我母亲,然后奸尸。
很不幸。在那些时候,我只知道用气手枪射靶心,练了10年射击,竟未碰过真枪劾弹。
这亦埋下怨。
他们把我拉到贫民楼的顶层想要轮奸。我不敢反抗,也不想。
射击用的气手枪和课本一起放在我的帆布书包里。我却知道,它即便可以杀人,同样不可以改变事情。
有个男孩大约是住这楼顶的,他却跑出来替我打跑那些小混混。我很想感激他,可是他甚至未碰我一下手,只是帮我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课本。
我是希望他会拍我肩,送我回家。尽管,大多女孩在这时刻会像电影剧本那样,奢望一个拥抱。
在这悲惨结局注定光临的前夕,我是真的希望会有个男孩在寒夜送我回家,记得那一天,我一直望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我冷。可是他未动,只是轻轻的说:“回吧,他们跑了,天晚。”
于是,我的1996年就此入冬。
下楼梯的时候,我竟低声在哭。
其实……也不知道是在为了什么哭。灯光昏暗,前路阴冷。就似角落间无根无依的暗花,在行将凋萎的最后一夜,也无一束暖光的慰藉。
并未离开,只一直站在房屋前的电线杆边无声哭泣。上帝派他来,他为我驱散阴霾,却不肯赠我暖。
我只有落泪而已。
而回家的路,暗似迷途。
那些小混混带了他们大哥回来。心惊胆战地,却不可以给人看见我的眼泪,他们把我架上刚才的天台,并毒打刚才那个男孩。
也许是过度紧张和害怕,虽然面上是虚冷沉默,却仿佛无思想的一具标本,任人拧捏。我听不见他一直在喊什么,他的神情那样激动,声嘶力竭。
我听不见的,却忘不了他。
记得他们把我的腿分开,撕裂了裙。我没有挣扎,更没有泪花。在那个男孩伸过手把书包递给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希望他会去牵。
而我的手虚悬着,最终落空。
从那一幕,我的1996年,就此入冬。
即便被撕裂最后一层的防线,这只是一个被冻到僵硬的女孩。一个被冻僵的女孩,又怎会哭喊着挣扎呢?
听不见他一直在喊什么,他的神情那样激动,声嘶力竭。然后他被击到昏迷,然后却鬼魅般出现一个双手举枪的女人。
她并没有开枪,只是带我走。
……
“是的,雪岚。是我把你从一个射手变成一个杀手。”银狐轻轻弹掉烟灰。
往事如烟。
“当时和我一起练射击的李秀梅,后来打到世锦赛银牌。先前,她亦是贫穷的家庭。人跟人,不同的只是命运。”
也许银狐很回避事关命运的话题,而是直截了当,直奔主题。
“雪岚。你说丁耀根本不是你杀的,而那900万的暗花,更若有若无。”
我点头。
“那么,先前你跟踪阿康,却是为什么?难道……”
“不,我只是感觉他像他。”
“如果……雪岚”,银狐持烟的姿势优雅漂亮,修长的手指微微发抖:“如果,现在我要你替我杀他……你曾说过要还我一个情。”
1996年10月23日,银狐杀死贵利全和母亲。在她的帮助下,我开始迈进杀手的童话。我曾说过要偿她这个情。
而当在一千天之后,她旧事重提。我点了一支555香烟,喝下一口似甜非苦的“森佰加”。在加洲旅馆的悠扬旋律中,我是跟她对望。
我说:“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不是已还给你一柄手枪。”
说完这句对白,我狠狠吸进一口烟。
站起来。
转身。
然后走向MAYA的出口。十个小时之后,银狐就会回去她的加洲旅馆;而这夜的城市未再降雨,雪岚亦会去寻自己的暖阳。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
在这远去渐淡的歌声中,我在想我的旅馆。
22 菱香
阿康还在疗伤,因为那场来势不明的袭击,他变得很谨慎。再未想过出门。
我笑他胆小。
他却告诉我说,出来混,就是一双脚踏在阴阳交割,一颗心敢比天高,一条路却注定走进地狱。他说他可以死,却要死到明白。
他仰面躺在床上吸烟,手指颤抖,眼神苍凉。
他说,是在想一个人。
帮他换药。
手臂上有一刀伤到骨。他一直隐忍着疼痛,不发出任何声音。一直到我换毕并用黄色的消毒药水清洗周边,他竟已睡着。
其实,我是希望他牵牵我手,拍拍我肩的。就像一个入院治疗的古惑仔那样学会轻薄一个真正的护士。
女人有的时候很奇怪,总是虚空着一双手,翼望着某个男人来牵。并以此为快乐。即便是一名妓女,也有权享受这样无厘头的微妙矜持。
有的时候,为了一双手来牵,可以等一千天。然后在等待中的某夜,鬼使神差地高攀上另一个男人的热吻。
大约是晚上10点一刻,我决定离开一会,去找那个吻遍我后颈的男人。
我拿走了他的警官证,并在他生日的夜晚消失。
看着床上熟睡的阿康,那份憔悴在发肤间深陷。本想轻吻与他话别,可他并未轻薄我,我却为什么要去碰他?
……
林秀树。
在途中的时候,我一直念着的是他的名字。
记得在造爱的时候,他曾贴近我耳边,叫我不要再作妓女。
我当时很想笑,只是为了尊重造爱的气氛,而没有笑出声音。
妓女。
妓女有什么不好?普世最善解人意的女子,恐怕就是妓女。而他叫我不要再堕落,又有什么可以给予我?
警察……当我还在念警校的时候,张国荣警官给我母亲9000块钱,再给我一个永不可能兑现的若言,就把我变成一个妓女。
妓女。
我告诉他我是妓女,他便真以为我是妓女。
我是一名警方卧底,只不过天天醒来的时候,都会不断对自己说:
“黄菱香!你!你是妓女!”
带着这样的强烈催眠,我辗转在不同的客人之间,陪唱卖笑,才会更自如。
三年以来,造爱的次数只有七。
一次是处女,随后五次是被张国荣老师虚伪呵护。
最后一次,是被林秀树当成妓女。
我说过无限次,我是警察,之所以以妓女的姿态辗转在人间,并不是因为堕落,更不是惩罚死去诺言。
以妓女的姿态辗转在人间,收罗一个警察不可能掌握的线索。
而张国荣坠楼死去,这秘密,便再无人可以知悉。
朝向树的方向一路走来,我对自己说:
“菱香,你是一名妓女。”
23 树
1999年4月19日22点一刻。
我打开门,看见雪岚的眼镜幽光。
楼道里灯光阴暗,推铁门发出金属关节沉闷的擦音。
不知谁家的小孩还在练钢琴,空气间隐隐传来疏远的乐声,若远若近若有若无。
她站在那里,苍白面色,身后宛如一片巨大的寂寞海洋。
我请她进来,她未脱下一双高跟鞋。
日光灯闪了一下。是电路接触不良。
我要去料理一下,她却制止。
“这样的光线从窗口射进来,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树,你说是吗?”
她靠在窗,背向光线。轮廓分明的面庞显得幽深,光影分明。她的影子指向我,街灯照在一脸的黄。
“我没有想过,你真的会来。”我说。
她如雕塑一样站着,姿态幽雅,语速缓慢而凝重:“我找不到他,所以来找你。”
我选择沉默。
“找了他三年,我跟他距离最近的时候,只隔着两只酒杯间薄薄的玻璃。而我却不敢认他。只是天天跟着他,看着他,直到他背向我飞奔去找别的女人。”
“于是……你就来找我?”
“我只是累,树。”她打了一个很诗意的譬喻:“就像在圣诞节的孤独夜晚。你一直走,一直走。雪花在路上弥漫,教堂依稀传来歌声,而你只得一件单衣,风渐寒,手已蓝。却还在一直走,一直走……”
“想……寻一个人共行?”
“不,有些人或许可以共行并肩,却永也不会牵你手,赠来暖。”
我笑,“而另有些人,会在雨夜共你遮伞,走完长街?”
“我所想要,只是那柄伞,而非那些人。就像那一夜,雨停了,我便离开。
我可以在这里夜宿;却不会安居。我可以给你吻;却不会与你造爱。我可以抱紧你哭;却不会在你胸膛擦泪。“
这个说话的女人,就站在我的面前,背靠着密闭的窗户,一半黑暗,一半冷光。
我记不清已是第几次与她对望,这无限次却从未见过她眼眶。
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会把目光落在我身,或是一切望穿归为空灵虚妄。
银色的高跟凉鞋,精致性感。及膝的灰色窄裙带着金属质感的反光,一双柔美的腿型诠释着无以言表的雅韵。看起来无懈可击。
黑色长袖衬衣,下摆裹进裙腰,胸部的弧线完美无憾。这个全身散发冷锐性感气息的女人,她的第二颗衬扣是松开的,露出白皙的皮肤,连着修长的颈部。
头发是盘起来,看上去是很时尚的造型。
我把手从她的领子下伸进去,放进她单薄的肩膀。她的胸罩带子是透明的,又或者带着淡淡的暧昧色泽。只是在这幽暗的光线,我这样一个色盲怎能看得清那许多色相。
她被前额贴在我的鼻尖,我轻吻她镜片的弧面。手指平放在她的冰冷香肩,透明塑质的胸罩带边缘,划得指腹微疼。
她的胸罩前端轻微触到我胸膛,微温的呼吸吹在喉结处。
她的一双手始终虚悬,手型漂亮。
我往前寸进,她轻轻后退,抵在窗户的玻璃。
就像在暧昧阴暗的舞池着走情人舞步,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却看不见彼此的面容。我试着将她的肩带向外侧偏移,掌心抚过她清瘦的锁骨,皮肤细滑。
她推开我,冷冷眼镜对着我的目光:
“我说过,可以吻我,但不要再接近。”
我怔了一下,转身开灯。
在我企图拨开雪岚肩带的时候,不经意望见窗外的路边。在电杆下站着的一位女人。风吹动她的头发,有几束在飘摇。
她是菱香。
我转身打开灯,餐桌上摆着蛋糕。
我说:“雪岚,昨天,我28岁了。”
她总在局促的气氛稍显缓和的时候点烟,555的牌子,焦油和尼古丁十分浓烈。夹着香烟的姿态冷艳清高,手指微微颤抖。我听得见她深吸的声音,白色的浓烟刹那被急剧吸进,再沉吟吐出,仿佛淡忘一个轮回。
“昨天的生日,你却到今天想到蛋糕。”
我看了看时钟:“那个你在找寻的人,不是同样误掉你三年春夏。”我继续看时针,不去望她,我告诉她说:
“雪岚。我知道,你是一名杀手。”
她以极快的速度解开大腿上缠着的手枪,并举起来指向我。
在那个时候,我跟她的距离就只有两朵舞步。
而我却直面她的枪口,声音亲和:
“雪岚,不要再做了。雪岚。”
24 菱香
1999年4月19日22点24分。
我站在林秀树的门口,楼道里灯光昏暗,远处传过来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钢琴声音。我把耳和手心贴在冰冷的铁门上。
我听见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那个时候,我跟他的距离就只有一层铁门。
而我却转过身,背靠着它。
一边描唇彩,一边吸烟。
在我18岁那年,我是一名警校生,品学兼优。
那个时候未学会描唇彩,却无端迷恋吸烟。
某次深夜,跆拳道馆只剩我一人练到最后。偷偷吸烟。却鬼使神差被老师撞见。
“CL3738黄菱香。你知道吗?我可以立刻开除你。”
我只是低头不语,一直在等他说下去。我知道,他肯定会说下去。
道场空荡,灯光清冷。沙袋孤独地吊挂着,烟蒂静在地角,火星微弱。
张国荣。
二级警督,刑事科长。1995年申请休假,后在警校兼职教师。
他有40多岁,看上去却显年轻。英俊,却带着憔悴的病态,头发梳向上,一双眼中似藏着不可猜测的深邃。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立功,黄菱香同学。”
……
第二天晚上,我依旧在跆拳道馆练到很迟。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再从二层的窗户爬出去,落在学校外墙的墙头,一个飞身便安然着地。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猫。
他叫我在这里等他。
警校坐落在城市西郊的贫民窟附近。我越墙出来,落在一处废旧的工地。我靠在锈迹斑斑的钢铁支架,在冷风中连续吸烟。
他仍未出现。
遍地是废弃的青砖和带着铁钉的木条,还有敲碎的连着钢精的水泥,马赛克还有编织袋及玻璃碎屑。
我翻出一片残破的镜子,它把冷清的月光反射,照在我一脸昏黄。
执着它尖锐的一角,低下头,让发丝轻轻掠过镜面,在镜的倒影,感觉自己的眼睛,竟是这样的陌生。
现在,是过去的延续;未来,是现在的倒影。
面对不可触摸的未来,我如此惊惧。而我所能及,只有呼吸现在的每一寸空气。我一呼吸,镜面就凝住一层模糊。
这就像午夜等人。
也许那个人根本不会来,等待中,所能及的,只有吸完那些可以抓得住的香烟。
张国荣老师打着手电,终于远远走来。
手电在我身上照完一圈。他说话:“我要你去做卧底。”
我们一路在走,走过工地,走在城市边缘的荒野。
一群古惑仔,逼良为娼。每年都有几十名女生被他们卖作妓女,并帮助他们进行毒品交易。他本是负责调查这件案子,却两年未破,这才离职休假,被迫来警校任教。
他要我作成堕落的女生,被那群人强奸,然后被他们控制,卖作妓女。以受害人的身份,洞察一整个犯罪的过程。
“卧底警察,是很艰巨而光荣的考验。黄菱香同学,你将成为警方的骄傲。”
我深知一个警察的骄傲,却不想用变作妓女用阴道去谱写这荣耀。
手电的光环昏黄无力地射在几米开外的路面,他的皮鞋吭哧有声。
“假如……”,我说:“我拒绝呢?”
“你会成为警校的耻辱而被开除。”
“可我不想失掉一生。”
我扔下这句话,便犀利地转身。迟疑一秒,没有回走。而是静站着,等待他去裁决命运。
很惊异地,竟是一双手从身后环抱我。
“等做完这个案子,我会和你结婚,保护你一生一世,菱香,相信我。”
他说话的声音是柔软的,拥抱也是柔软。
他的前臂触到胸罩的下沿,电桶握在手中。一记光环映在我头上,可像天使?
闭上眼,并是因为惊怕。我忽然开始想:当一个人看不见前路的时候,是不是惟有珍惜现时的温暖拥抱?
他随后吻我后颈,是痒痒的。
我叫他轻。
……
第二天晚上,他叫我在老地方等他。
这一次他并没有带手电,而是带了避孕套。
走另一条路,很快到了文华酒店。
他花80块钱,开了最好的房间。
那个时候,是处女。
并没有想过他是要造爱。只当找个地方交代艰巨任务,或者教我谈情说爱。
一开始,也并无要造爱的迹象,他只说警界阴暗,充满勾心斗角。他说总局一位谭警监与他不容,几次三翻想搬倒他。后来把这棘手案件推给他,终于得逞。
他还说我的档案只由他一人保管,校方会将我开除,然后从所有人事档案中抹掉所有我的记录,并告戒我不能再与任何亲友保持任何联系。
他说,做为“无故失踪”的补偿,校方将给予我母亲9000元安抚款。而直他会一直暗中照顾我母亲,到我完成任务“重现人间”。
他说,到我完成任务“重现人间”,将被授予二级警司。然后他会和我结婚,并呵护我一世一生。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他。假如这算做初恋的话,那么我的处女,便是在初恋后24小时告别。
我并不想和他造爱。但是想到再24小时之后,剧本注定我将被一群肮脏的古惑仔逐个轮奸,我便再不去守。
他的阴茎就如一柄凶器,搅裂我的身体。
喊到声音沙哑,身体僵直,记得那时只有疼痛,绝无情欲的欢。
他张开身体壮烈地拥抱我,把滚烫的精液射进我的子宫。而他的高潮那么高,我高攀不到。
完毕之后,我赤裸着身体不停吸烟,他却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系好领带。他说:“菱香,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我便乖乖的换上他给我准备的短裙制服,看起来像个女高中生。
他催我快些。
我离开的时候,又回望一眼。
白色床单上,那片殷红殷红的血渍凄艳又糜烂。
……
那一天是1996年10月17日。
我在西郊一间电玩铺找到黄毛。
“黄毛哥,我想出来上班。”
黄毛便把我拉上一栋居民楼的天台,另外两人把我按在蓄水池的壁上,黄毛开始大笑着解我衣服。
我记不清,意识是一片的模糊。整个视野依然是那片殷红殷红的血,留在白净的床单。他们解我衣服,把脏手放在我的乳房,好象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
黄毛张狂造作的淫笑如此的朦胧,我听不清,就像隔着湖水的幻听。
那时候,似乎冲出来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孩子。
他赶跑了小混混,把散乱在地上的书本装进书包,再还给我。他似乎在和我说话,可我听不清。
在那个晚上,我就像一具机器,被张国荣设定某个程式,在此之外,全然不能察觉。
那个男孩站在我面前,这是程式之外的。
下身依旧穿来火烧一样的刺痛,钻进心里,却是麻木的痴呆。我只记得张国荣在射精,我被他的精液烧伤,意识模糊。
他抱我吻我,他说他会和我结婚。
这遥不可及的承诺。
那个男孩站在我面前,我看不见他。目光穿过他的身体,搜寻着四周的房子。我知道,张国荣会举着望远镜观望,用最真挚的祝福陪伴我承受轮奸。
我真的记不清楚。
我似乎一个人离开,然后在城市的黑夜失魂游离。
只一刻钟。
黄毛的大哥光头飙抓住了我。我知道,是张国荣告诉他我在这里。
又回到刚才那个天台,他们毒打刚才那个男孩。
我记不清楚,我怀疑我根本看不见他。
这些都是张国荣在事后告诉我的。
那一天晚上,张国荣站在对面的屋顶。他握着望远镜,用最真挚的祝福伴随我蒙受一场轮奸。
张国荣说,他看见那个男孩被打晕。他说他听见他说菱香不是他的女人,但却一直挣扎着,挣扎着想来救我。
而张国荣却只是冷眼旁观。
好象当我的阴户被奸到撕裂,就会曝露出一枚勋章。
他们轮奸我,一次一次。
我却不记得那是轮奸,不记得那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男孩。那一夜的回忆,恍如幻觉,时无间,空无间。
我只是清晰的记得张国荣。
他说。
他会在尘烟落定后,赠我纯洁婚纱。
1996年10月17日,我并没有被任何人轮奸。我只不过张开身体迎接命运,只不过是在等,他的一袭婚纱。
25 树
我对着雪岚的枪口,声音亲和:
“雪岚,不要再做了。雪岚。”
枪缓缓地下移,“我还要……最后杀一个人,我答应了她。”
我开始卸下蛋糕的包装。
“假如……树,我杀死一个古惑仔……你会不会逮捕我?”
“900万吗?”
“我不知道。只是答应她……杀人而已。”
“每个人做每一件事情,都会有一个目的。雪岚,我可以不逮捕你,但请你停下来,雪岚。”
我把一盒蜡烛交给她。
“我下楼,一刻钟后回来。”
我把一盒蜡烛交给雪岚,然后给自己一刻钟时间,下楼去找菱香。
我看见她在路边孑然独立。
26 树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你家里就会有别的女人。”
菱香似笑非笑。
而我是笑:“你不愿陪我过生日,我只好等别人来敲门。”
她收起笑意:“我不想听废话。林秀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把警官证还给我,我是警察。”
“你放心。我只想作一名好妓女,并不想搅乱黑社会的游戏规则。我把你的证件给了四十多个姐妹辨认,有人告诉我五年前你是山鬼的人。”
“你想怎么样?”
有人说,妓女是这个世界上咨讯来源最纷繁人。1999年4月19日,在我和她造爱之后24小时。我终于相信这句。
菱香靠在街边的围墙,一手拿着香烟,一手绘着唇彩。
“我只想你告诉我,那笔900万,是真是假,是谁支付?”
“丁耀……是你杀的?”
“我曾构筑过一个梦想,而完结它,需要钱。”
“菱香……”我轻轻念她的名字,“不要再做了,菱香。”
“菱香,那900万,不过是几年前我放出去的风声。它是虚假的,只为达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丁耀、赵乃康还有山鬼,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三个人。他们死了,我才可以安心做警察,我……想做好人。”
自从David死了以后。每当有古惑仔被抓进警局,在审问的时候,我都会刻意加上一句“那900万的花红是谁出的”。
其实它是杜撰的,是虚假的谣言。而它却以这样的方式流传出去,不久以后,丁耀就死了。
“江湖上每有一次暗花,最先知道的人,就是妓女。”菱香冷冷地凝望着我:
“不可否认,林秀树。你的计划很聪明。但假如我告诉你,当我杀死丁耀之后。有一个女人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在家乐福超市的某个临时存物柜内,为我留了300万的支票。”
我感到难以置信。
她继续她的独白:“当我把那些钱取出来的时候……你知道吗?我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钱。我想我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一线。我想,我要更多的钱。”
“菱香,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终于露出明媚的笑容:“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起,每个人都会被给予一个身份。有些是永远,有些是暂时。有些说好是暂时作秀,却再也回不去。有些则耗尽一生去经营修饰,却依然在劫难逃。”
我想我听懂了她的话。
这本是十分烦烧的事。那些虚构娼妓、卧底警察、诡秘杀手、腐败黑帮……
我们各自游走在自己的纹路,偶尔擦肩,彼此慰藉。深宵绮丽,却终见不得天光如炬。
命运横陈在那里,像一张巨大的网状。纵使耗尽气力挣扎,歇斯底里。只不过心甘情愿的一场一场表演。
哪怕有的时候,你勃起的阴茎如刀,她坚硬的乳头似铁,也不过是暂时挣扎,剐不破命运的地网天罗。偷欢是应该纪念的,梦想是应该延续的,因为它只代表一种暂时。
“可惜,妓女并无证照。否则你可以拿去警局辨认,看会否有人记得我。”
“菱香,那……现在……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想在计划开始之前,做一个决定。”
“请说。”
“那天下雨。做完笔录,你送我出来。之所以陪你去MAYA,并不是因为想和你造爱,而是看见你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而我,却被你庇佑在伞下,滴水不沾。当你问我是不是冷的时候,其实……我是温暖。”
她继续独白:“在MAYA的时候,我如此眷恋你的拥吻。跟你造爱,是因为不想失去你。拿走你的证件,只是想了解你多一点。我并不是一个妓女,只不过在等一件遥远婚纱。本以为你可以给我,而当我来找你,却听见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从窗口,看见你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拨弄她的胸罩带子。我知道,我又错了。”
“菱香……”
“你不用再说,我永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你的身份。我去做我的妓女,造我的梦幻。也许……我还会再和你造爱,不会收钱,更不会爱你。”
“不会收钱,更不会爱你。”
她走了。
把我的证件还给我,在那上面,依然留着她身体的味道。
“菱香……”
27 树
菱香就这样走了,我有一个感觉,这会是我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而当我返回,打开房门,雪岚已昏迷在餐桌。
一刻钟的时间恰好,那些蜡烛是特制的。
我并不是想迷奸她,所以我只是给她加上手铐,然后吊挂起来。
我拨通一个呼机号码,并加上我的代号,6308.
很快,电话响起来。
“康哥,你要找的那个女人,现时在我手上。你可以来见她。”
“阿树,你想杀我?”
“不,我只想和你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来。”
“不,有人要杀我。我信得过你,却不敢出门。”
“你在哪?”
“我不会说。”
“除非你不想见她。”
“我想。”
“那你来,我们谈。”
“我……”
“我等你两个小时,假如你不来,我就先奸后杀。我想做好人,你不要逼我!”
“告诉我,树。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女人?”
“是戴着滑雪眼镜的枪手,很美的。是她吗?”
“你看看,在她的额角,是不是有一块赤色的胎痣?”
我撩开她的眼镜,眉毛精细,眼线是冷锐的美感。一双眼睛是紧闭着的,她还未醒来。在阿康所说的位置并无所谓的朱迹,只看见浅灰色的一块色斑。
“我等你两个小时,希望你能来。康哥,你不要逼我。”
他未说话,收线。
我开始等他来。
如果他来了,也许我会杀他,也许不会。
我只是惧怕现在的生活,我想做一名警察。而不希望再有人知道我的黑帮身份,如此而已。
雪岚被吊挂着,依然是戴着那副眼镜。
她那么美,那么动人。
假如我是一名警察,我应该逮捕她,可是并无证据。
假如我是一名古惑仔,我会毫不犹豫的奸她,可是我还有良知。
山鬼、阿康还有菱香。你们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只不过想做一个单纯的好人。
28 康
我不知道究竟是山鬼要杀我,还是另有人为得那所谓900万的暗花。
房间里只我一个人,菱香不见了。
起先,我造一个梦。
梦见19岁的那个晚上。我拾起散乱一地的书本,把书包交给那个女孩,她眼神却如此虚冷空灵。
然后她杀了我,把我的心脏掏出来。我看得见它跳动着,一边滴着血。在心脏的外壁上,有一块朱砂痣,和那个女孩眼角的花形竟是一模一样的。
树打传呼给我。
我如坠梦中。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却不知道她是不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去冒险见她。
我想了很久,却看见菱香开门回来。
她似乎哭过,眼泪流下来,腐坏了她的妆容。
她应该是很痛苦,话也未说,就去洗手间用凉水冲头洗面。
我身上的伤口依然是痛,我想,她还会帮我换药吗?
我半躺在床上,把心事暂时埋进心底。
她走出来。
对她笑笑。
只刹那间,笑容便凝固了。
——在她洗尽面上的浓妆,我看见她右眼的眉骨,竟是那朵暗花。
29 康
色暗,赤红。
像一片血渍,又似凄艳花瓣。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将飘落何地。世界恍如无尽空虚的隧道走廊,时空交错,命运回轮。人在其中,毫无期盼。
我用一秒钟记住那片花瓣,却用尽一千天的时间找寻。而当她站在我的面前,这一秒钟的凝固,悱恻千年。
如果非要给途中的人加上一个期盼,我能憧憬相遇,惟有这样的不期而遇。
在她垂下的发丝和鬓角,沾着露珠一样的水滴。
她轻轻抿一下嘴角,抬起手臂,又放落虚空。
一滴清水从她的臂弯顺着前臂的线条流落下来,从手腕,到手背,到指尖。
附在指尖尽头,不甘堕落。
我打开空调。
她关上窗。
“菱香,你……记得我吗?”
“我记得我照顾你24个小时。”
“我却找了你三年。”
菱香微抬起头,淡淡地迎接我的视线:“每一天,我都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什么也不会留下。而有些则留下祝福。留下精液。留下微笑。留下钱。或者留下承诺。留下感情幻觉。世界很大,你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当会遗忘。”
“是的。就如有些人带来惊喜。带来骤变。带来某种暗喻。带来混乱的命运前路。菱香……我早已忘记你的样子,却记得你额角那朵暗花。”
“对不起,我并不记得你。”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讽刺。
我把她当成命中的一朵暗花,穷尽言辞在她面前描述那一夜的情景。而她却丝毫记不得过去。
我于是开始怀疑,究竟是我错认了幻觉,还是她根本灭度一切的回忆。在她深如湖水的眼瞳,我看到潜藏着的强烈梦想。
我想,一个拥有强烈梦想的人,便不会容忍哪怕一个片段的回忆。而这样的梦想恰如那朵暗花,在通往未来的疯狂血路上无声怒放。
“一个人,若失去回忆的能力,她便只剩下未来。”
“那么,现在开始……你想做什么?菱香。”
“你是否可以先答我,这些年来,你……在做了什么?阿康。”
砍人、收数、卖粉、带马仔、砸场、走水、跳坑、为老大杀人、被老大追杀……这些都是古惑仔的宿命漩涡。我一路回轮,却从未想过命运给我带来什么,留低什么。
我唯一记得那朵暗花。
“我在不停的寻找,在寻找,你。菱香。”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菱香。我爱你。”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菱香有过短暂的、剧烈地颤抖,“阿康,假如……我并不是你在找的那个女人……”
白墙苍白色,黑夜漆黑色。烟雾乱如烟,时钟无时间。
“让我们,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去,永不分开。”
30 菱香
假如我杀死他,有人会给我300万。
假如我把自己作成他寻找的那朵暗花,他是否会给我一个明天?
从一名女警沦为娼妓,只需要一个苍白的诺言。
我真的不愿意回忆那个夜晚发生的每一件事,见到的每一个人。我只记得张国荣在贯穿我的处女膜之后,曾经许下诺言。
然后他对着镜子,优雅地把头发向后梳去,一面催促我快点离开。
那是1996年10月17日晚上22点57分。
文华酒店。
我忍着身体撕裂的剧痛,在临别的时候吻过他的额角。那洁白的床单上,一滩猩红的血渍,从此葬花。
某年愚人节的时候,张国荣从那家酒店坠落而死。
那日我去了看他。他的尸面向大地,卧在花圃。双手摊开,就象张开翅膀的蝴蝶标本。凭藉着死亡的仪式,从此扑进天涯。
四周是玻璃的碎片。我好象真的可以听见那些玻璃裂开时发出的声。这让我想起那层花瓣一样裂开的薄膜,那些薄膜一样粉碎的梦幻。
血从他的尸身流出来,已是半凝固的状态。片片猩红,绝色如花。
苍白的浓妆覆盖我的面相,却在内心盼望他的魂还是可以认得出我。
警戒线隔离围观的群人,生死殊途。
警察抬走他的尸,然后用粉笔在地面按他的轮廓勾出一记人形。粉笔是白,婚纱颜色。
……
现在是1999年4月19日晚上23点55分。
酒店换成喜来登。
一个叫康的男人对我说:我们一起逃往世界的尽头,永不分开。
再过5分钟,日历就会被翻过一页。我必须考量我的明天。
在我的裙摆下,左边大腿的内侧,暗藏着一柄匕首。
他背靠床头,长久缄默。
我可以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
31 康
她站在床边,长久缄默。
我可以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
很自然地,我的手指开始顺沿她膝盖向上抚摩。那细腻地触感和渐升的体温令我气息紊乱。我开始闭上眼,让现实和追忆都变成若即若离。
短裙的面料质感亲厚,在手背和腕上婆娑。我触到一柄匕首,贴在她的大腿内侧。
“你是杀手?”
暂停了调情,我平静问她。
“不。一个女人把匕首捆在大腿,并不意味即是杀手身份。”
我喜欢这样的句式。并因此觉得她另类,“假如一个女人每每自称妓女,那又意味什么?”
“意味着,她……需要人相爱。”
“菱香……”
墙上的罗马时钟无秒针。
我再一次看它的时候,它竟在我目光抵达的前一刹喀然而止。
分针和时针在“Ⅻ”重合。它们轮回的轨道其实雷同,自这刻起,彼此终不必再追逃。
她的身体像分针那样层叠在我之上,鬓角厮磨。
我抱紧她的头,用拇指抚摩她的耳廓,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其它的手指统统穿过她的秀发,如此暧昧地停在她颅骨。我开始深吻她。
舌探进她口腔,她的舌即迎上来勾结。那残留着烟草的味道,而她用的唇膏也印染在我面上,鼻息都紊乱。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手腕上的动脉血管触碰到起伏的乳房。她两腿张开跪在白色床单上,我并拢的大腿在她双膝之间,她前倾身体与我热吻。
我开始解她衬衣的扣子,移开她的手腕。
她亦开始造次,只一下就松开我的裤扣,并打开裤子的拉链。
我落下许多滚烫的吻在她颈部和单薄锁骨,衬衣未全褪下,只留够我欣赏她雪白的肌肤和胸罩裹着的整个美妙乳房。
我把胸罩的肩带向外侧拉开,搭在她的上臂。是黑色的,带着金属光泽。和她细腻雪白的肌肤,成了鲜明反衬。她的娇躯不停轻颤,当我的吻离开她的唇,我看见她微微挑出的舌间,神色贪欢。
她撩高靓裙,再褪去彼此的内裤。
我望她,她竟在悄声垂泪。我可以感觉到龟头的前端被柔软的花瓣浅浅包围,是潮湿的,带着体温。
泪滴清澈,淌在面庞轮廓,在她嘴角停一下,再滴落于我的臂弯。不知为何流泪,不知是谁,更不知为什么依这样的姿势开始造爱。
却相信她即是我苦苦找寻的那个女人。尽管等候了一千天才曝见到她眼泪与乳房,这绵长的等候中,唯一不可磨灭,即是她眉角那记暗红。
暖暖的阴户内壁紧紧地贴附在我的阴茎,然后她开始上下起坐。这样的摩擦勾起情欲火焰无穷焚烧,惊寂十方世界。
那些千天情愫,亿万精虫,都将幻化在她的唯一包容。相生相灭,混沌荼蘼,荡气回旋,欲熄还烧。
她的胸罩一直未曾被我扯下,我以为这样才是更迷人。黑纱胸罩上刺秀着暗花,衬出白皙似雪的肌肤,带来极大的审美享受。伴随她身体的颤动,乳房荡漾,绝世风姿。在轻薄的黑纱下,一层香汗慢慢潮湿。
如果说银狐是不食烟火的脱俗女子,那么菱香则是声色世界中盛放的一朵暗花。看她坐落我的阴茎,娇躯乱颤,情欲撒野。在她野性的眼神和秀发舞弄的弧度,我突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女人,是因为暗夜的情狂才学得会妩媚。
而当你遇见一个这样的女人,你要做的,只是记住这个晚上。
在身体的每一次碰撞都会迸发出声音,她的体液因此而分泌。在离开母体子宫之后,只有菱香的阴道让我觉得安全。
我开始努力把她压倒在身下,让她的身体变成我一张温床。我大力的抽出再插入,她于是大力的叫床。那其实更像是某种召唤,是虔诚的、忠于本能的,当在快感如潮的时候,女人应该学会企求享受的福利。
我希望她能够分开双腿,而她却紧紧地闭合。以至假如我将阴茎整个抽离,便无一处空间可以容身。
我只有服从她的暗示,让充血的阴茎更富有血性地搏杀。
我真的怀疑她是为情欲而生的女人。在她翻起白眼,娇吟如呓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幸福美艳。我敢肯定,当在阴道虚空的时候,她又会镀上层层厚重惨白的粉底与面霜,打着深色的眼影和唇膏,然后用苍凉虚冷的眼神望穿这世界。
当在阴道虚空的时候,仿佛一切与己无涉。
一记坚实的拥抱,即可令她到人间;再一根坚实的阴茎再送她到凌霄。
于是一场醉生梦死的表演夙夜未央,一位男子除了一根坚实的阴茎,便只剩往事的回忆。而那个柔若无骨的女人似忘记了她的一枚暗花痣。
她的大腿紧紧地闭合。那柄环系在上短匕一直未曾卸下。我每次的冲击,都蹭到刀柄的边沿,这是我不舒服的。
“呵……菱香……是不是我……不卸下你的胸罩……你就……不肯卸下……
你的武装……“
她微抬起头来,吻我的颈。
然后。
重重地,重重地咬下去。
从那一刻起,在我颈上便留下她的痕迹。
喘息急促,阴道灼烧,伤口剧痛。
我压在她身上,中间是一层薄薄的汗水模糊。
她盯着我,这一次不再是虚冷苍凉。目光落在我眉心,她闭上口,牙齿连带我的血肉,再深深地,深深地咽下去。
“阿康……”她说:“我并不是你找的……找的那个女人,但我希望……你不会……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你的说话。”
我的龟头顶进她花心——
那一刹那,整个世界的一切仿佛全部静止下来。
我听见她的声音,一秒钟之前,她望着我她对我说不可以忘记。然后我顶进她的花心——
一秒钟之后,全世界都可听见她放纵的浪声,身体犹如电击般剧烈抽搐,蔓延在每一处关节和毛孔。
我不会忘记,永远不愿意忘记她。
当一个人已是无力改变太多,他所能及惟有不再忘记。
我不会忘记她的出现和离开,眼神和体位,眼泪和淫水,热吻和高潮。
我不会忘记她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
“我是菱香,我是一个妓女。”
“你是菱香,你是……我的妻子……”
她听不见,她只会享受性高潮的袭击。
而我却忘记,林秀树给过我两个小时的约期……
32 菱香
我真的记不清我是不是阿康所说的那个女人。
但我知道,我开始爱他。
所以我只捅了他一刀。
我的刀很准,也很快。这次却刀下留情。
十秒之前,他抽离我的身体。从我身上爬过去,在乱成一团的床褥间找他的寻呼机。
“对不起,菱香……我……要赶去救一个女人。”
等他说完这句,我就一刀捅进他的肋骨缝隙。
我并不是想杀他。我只是不想让他离开我身体,然后飞奔去救另外一个女人。
就像他抽离我的身体,我飞快地把刀抽出来。然后像一个优秀的护士那样为他包扎止血。
我吻吻他溢血的嘴角,“对不起,宝贝,我不想你离开。”
一个你爱着的男人,在刚刚结束一场造爱之后,谁会愿意他离开呢?
我开始照顾他,把他的身体反过来,不断擦干净伤口的流血。而他的精液一点一点从阴户内倒流出来,在我的双腿内侧一片狼藉。
“宝贝,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不可以乱跑,宝贝要乖,要乖。”
我卸下胸罩,希望他的余光会瞥见我的胸型和乳头。
他会喜欢。
33 树
再过五分钟,就到两个小时的约期。
在我等人的时候,很不喜欢站在窗口。因为当那个人来的时候,他会看见你在等他。而他如果不会来,哪怕站上窗台,及目所见全是虚空。
这么多年,我一直处于被动,滋生出偏激的个性。
那个叫作雪岚的女人,依旧被吊挂在我的卧室内,她昏迷着,悄无声息。
在过去的五十五分钟内,我没有再拨阿康的呼机,也没有碰过阿康的雪岚。
曾跟他一起拜关帝,烧香烛。他未负我,凭地负人?
这一千天游离在警察和古惑仔的身份之间。起初,面对警局的人做秀;而后跟原来的兄弟更似做秀。这样的秀做得多了,你便分不清生活和唱戏,真情或假意。
假如赠我遗忘的能力,我想我会先选择遗忘关于她的记忆。然后才是黑社会内鬼身份……
这五十五分钟,我一直在欣赏她挂在墙上的照片。
在透明玻璃的微弱倒影,我跟她的影象叠合在一起,亦真亦幻。用手指抚过冰冷的玻璃表面,抚过她的面颊和笑颜。
我跟她曾有过如此真实的一场感情,她曾经折过一千纸鹤赠我,却在临近分手的某个晚上把若干纸鹤拆解开,平摊成一片薄纸……
我把她的相框从墙上卸下来。
抱在臂弯,隔着冷冷的玻璃,让她的眼睛贴在我温暖胸膛。
阿康不会来了。
我搂着她的相框,走进卧房,坐在地板木上,然后开始对雪岚说话。
雪岚是昏迷的,她听不见我的声音。可我还是要说,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午夜,我一直倾诉,她始终缄默。
“雪岚……我手中抱着的这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做陈哀。”
“雪岚……我跟你说过她的,雪岚。你记得吗?”
雪岚的一双手腕被手铐拷合,高举过头。手铐中间的一条铁链穿过天花板上用于固定沙袋的钢环。她是昏迷着的,她必听不见我的声音。
可我还是要完成这场倾诉,我需要的并非什么安慰。在她眼镜的冷冷弧光,我找得到某种奢求已久的宁静。
“我曾经天天给她送花,红的红玫瑰,白的白蔷薇。而她也悄悄为我叠纸鹤。我送了一季,她也叠完一千只。”
我一边说,一边轻轻拍打着相框的边沿和背面。
“终于有一夜,她说要把她给我。我兴奋难奈,错觉已到了新婚。她还是处女,所以不肯开灯……而认识她的几个月是春天,乍暖还寒。一直到又几个月过去,她还是不肯开灯造爱,不愿着短袖衫……”
雪岚被吊挂在那里,足尖离地。呼吸微弱而细密,悬空的身体亦自然地微微摆动。
“后来有一次,趁她洗澡未关门的时候,我冲进去和她鸳鸯浴。在她的双臂惊见一排针孔……”
“然后我们大吵一架,她一直在哭。她说她瞒过我,并不是为了骗我。而只想呆在我身边久一点。她把处女给我,然后才开始卖淫换白粉……”
“我没有原谅她,因为供白粉给她的四仔就是东英会的人。是山鬼和阿康的人!假如,假如……你知道吗,雪岚——假如我没有到警局做什么狗屁卧底,那些矮骡子,根本就是我的马仔……”
“她很伤心很失望,她说,以前是没的选择。后来有了我,她可以把我当成她的白粉,她说她暗自堕落惧怕天光,只有在我的拥抱可以感到暖……”
“她说她几次走过戒毒所的门口,却害怕和我分离……”
“我还是没有原谅她,我叫她滚。我说,我林秀树最鄙视就是吸粉的婊子。
我打了她很多很多个耳光,然后她满口鲜血还抱紧我小腿。我踩她,她倒下去,又爬起来想帮我口交……“
“我当时恶魔附体般失去人性,我骂她母狗,然后把精液射到她满面。她求我原谅她,说明天就进戒毒所。”
“而我的回答是:明天我去做AIDS检查。假如没病,我就送你进监狱!”
“那天晚上,她一直是赤裸着的,全身满是鲜血和精斑。她一米一米从浴室爬向客厅,我把她赠的纸鹤统统扔在一地。她收拾起来,我再扔散。她无限次抱紧我的小腿,眼泪和血就滴在我的脚背上。而我也无限次踢开她,说难听的话……”
“她终于绝望,然后把若干纸鹤拆解开来,平摊成一张小纸片。再卷成吸管的形状,在我的客厅吸她的白粉……”
“雪岚……你明白吗?那一年,她才19岁。”
雪岚听不见,我只要她眼镜的冷冷弧光。在这样虚冷苍凉的弧光中,我带着无限后悔的心情继续这场伤情的倾诉。
我有一个愿望,当这场倾诉完成之后,往事便不再是往事,我亦不再是我。
“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只知道她和东英会几个矮骡子天天混在一起。在她离开之后的第七十一天,我收到包裹。里面是整整一季的干燥花,她的字迹依旧娟秀:那些死去的花儿,翅膀还在飞翔,却再也高攀不起秀树的一个吻……”
诉到此处,我已泣不成声。
雪岚依旧在昏迷中微微摇撼。在她的镜片弧面,我看得见自己的幻影。
“我于是疯狂的在整个城市找她,到后来我才发现,邮包上的地址是大洋彼岸的美国……从那一夜我开始严重失眠,治疗完毕,就成色盲。”
34 树
等到三点。
阿康不会再来。
而我亦完成一场独白。
雪岚被吊着,像一具精美的标本。我开始点起二十八根蜡烛,放在卧室的地角线上,围成一记正方。这一盒蜡烛是环保蜡烛,并非特制的迷幻剂。
而我却开始梦游。
精品店的小姐说,生日蜡烛是七彩。我所能见,仅有黑灰惨白。
单调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在警队的上司谭督察已是临近退休,记得他昨天还说过,永远永远都是二十五岁。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看化,还是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发生一些事,让他永远都无法逾越那个坐标,沦为记忆囚徒。
反正我是不同。
在我二十八岁又一天的那个晚上,完成一段独白之后,我便决心抽离往事。
那么多绚烂的红颜都被时光消磨成白霜,我看不懂色相风情,却守住一颗平静的常心。人要懂得珍惜眼泪,更应该学会笑。
我坐在一地的烛光,蜷缩身体,把脸颊贴在雪岚的小腿。轻轻地脱下她的高跟凉鞋,温柔地抚摩她一双脚掌。
口中莫名其妙地在哼唱一个旋律。
自从我变成色盲,我开始越发喜欢这首“加洲旅馆”。
无限次哼唱同一个旋律,每一个音节就像一千天那样漫长。而惟独这一次的清唱,我是带着笑容。
梦游嘛,为什么要搞到那样凄惨。
像现在这样,把脸颊贴进她柔软的小腿肌肤,我于是心清如水。
我并不想和她造爱,更不想强奸她。我只不过想让她分享我此刻的宁静。我静静地,静静地顺沿她腿部的线条朔洄而上。
她陷在昏迷的感官,任凭我的放肆。
我真的无意对她做什么。只不过想对她道歉。
那天她在我的客厅拆解纸鹤,然后吸进那么多的白粉,那一定是很伤身。假如她不够钱买白粉,又要跑去卖淫,这样会很累的……
我站起身,一边拉开雪岚裙侧的隐型拉链,一手揽在纤腰,我对雪岚说:
“陈哀,不要再做了。陈哀……”
我慢慢把拉链拉到最低,只一下,裙就落在地板。轻轻地,轻轻地把手心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那里是光滑细腻的肌肤。
我对雪岚说:
“陈哀,不要再做了。陈哀……你走之后,我不知对多少女孩说过这句子。
到今天,终于说给你听。你听得见吗?陈哀,陈哀……“
我真的不该再对陈哀做什么。
因为我早已亲手葬送掉这资格。她曾乞求我给她机会,而我却用精液射杀她最后的自尊。
每一个女人,其实都是一朵暗花。当你用心给她光暖水分,她便会盛放生香并化为翼共你飞翔。当她为你所伤,即会堕落在阴郁晦暗的角落直至凋萎,无可挽回。
我并非想着挽回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她我爱她。
不知道谁把她吊在这里,她听不见我的说话,听不见我想她。于是我惟有用最真挚的形体语言告诉她——我。林秀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
我千辛万苦来到加洲,窗外是比蜡烛还要明亮的七彩阳光。海水轻柔地拍打岸边,我把手伸进她的衬衣,却忘记松开纽扣。
纽扣的缝线被撑到崩溃,我轻柔地拍打乳房。我从后面抱着她,食指落在她胸罩中心的花饰上无意识的画着圈儿。
“雪岚吗?”
“不,是陈哀。”
“在这场梦游之中,在这日天亮之前,你的名字就叫做陈哀。”
“陈哀……”
呓语如情歌,五指犹弄琴。
她的胸型极是精美,恰为手掌笼罩。左手自身后环抱她单薄的身体,探进松动的胸罩,手掌依据乳房的的弧型贴和,尾指则放落在乳沟,轻微撩搔。
拇指和食指用最温存的力度爱抚着羞怯的乳头。
它有些小,却很快变得坚硬起来。
在同时,我的另一只手掌亦适时地由腰间向下游移。食指和中指先是撬开裤腰,顺着温润如玉的滑腻皮肤,只一下便触到一片稀疏柔软的耻毛。
再向下,就停在花瓣之间。
双手于是开始依照相同的频率撩弄,时快时慢,时急时缓。
从后面,我的脸埋进她秀发,那带着清淡的香水和浓烈烟草气味。我努力地舔在她耳廓,她的眼镜支脚很影响我的舌尖触感,但我不会卸下它。
因为我生怕卸掉眼镜,她便再不是我的陈哀。
变成雪岚。
我的手指不断爱抚着充血的乳头和阴蒂。
她终于开始克服迷药的效力下意识地呻吟和摇撼。当我右手中指尖端开始感觉到潮湿的时候,她似乎转醒过来。
“你……干什么!”
药力之下,她的声音还显虚弱,语气却失去既往的从容和寒意。
“你……你……你是雪岚!”半梦半醒之间,我分明看见她是雪岚。
“秀树……你……你怎么了?你……你……在做什么!”
慌乱之下,赶忙将双手移开她的身体。“你……你……你……”,我几乎语无伦次。
“你是谁?”
“我是一个杀手,我的名字叫做雪岚。你……你是……一名警察,6308林秀树……”
“啪——”
重重的一掌掴在她绝色的面庞。
“够了!什么杀手警察,什么七七八八!我是东英社双花红棍林秀树!都他妈够了!谁都不要再来折磨我!”
“啪——”
又一记强劲的掌掴,我冲前半步,狠狠掐住雪岚的脖子:“你们这些王八蛋!谁——都不要——再折磨我!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她的眼镜竟被我打碎边沿,在弧面的一角出现细微的龟裂痕迹。少顷,又自嘴角处溢出来猩红的一丝血。
我突然又止住癫狂,这鲜血让我又看见陈哀。
我吻她,吻她。
一点一点为她舔干净溢出来的血。我捧起她的下巴,用最温存的方式让她不至于惊怕。
“对不起……陈哀,对不起……”
我跪下来,跪在她的阴户之下。
“你是陈哀。”
“不……我是雪岚,是雪岚。你曾帮过我遮雨,请过……我早茶,我们……
我们是……朋友,阿树,是我啊。雪岚。“
“不……你是我的陈哀,是陈哀呀。你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认我?”,我竟又无助抽噎,停滞片刻。
“你不肯原谅我?你不肯?你要怎么样才肯?要我做好人,我便做好人。要当古惑仔,我……我……我也可以呀,我可以帮你弄K仔,弄白粉,什么都可以,陈哀,你不要这样。我是阿树啊,你……你要我怎样……才肯认我……”
我跪着行进,慢慢褪下她那条白色蕾丝边底裤。她没有余地,只有看着它一寸一寸滑落,滑过膝盖便很快落到脚踝。
我一挑,便掉在地上。
把她的双腿分开,架在我的肩膀。然后我开始用舌在她最娇嫩的私处舔吸。
也是这个房间,也是嘴角血渍,陈哀曾抱紧我的小腿,爬上来为我口交。
如今,我是在偿。
我那唇舌如斯温柔。而爱如潮水,湮灭情欲。
阴道所分泌的爱液和我的口水交织在一起,如胶似漆。这是我初次为女人口交,却未觉得不自然。我把它咽下去,做成最清澈的一滴眼泪,永驻心间。
她无助地反抗和气若游丝地喝止。
我的罪那么重,心也是乱,怎会因此而停。
双掌托高她丰满的翘臀,在她两腿之间俘首认罪。
地上的烛火焚坏她的裙角,空气中呛人的气味弥漫开来。
她的呻吟越来越清晰而兴奋,这是我所期待的。这至少证明她是可以因我享受快乐的。偷眼望她的乳房,在她激动的摇撼中,已彻底挣脱胸罩束缚,雪白的肌肤和粉色的乳头闪亮曝光。
“啊……啊……不要……树……不可以……”
“不,我们可以的。可以重新相爱,可以重头来过的。陈哀……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陈哀,我爱你。”
按照如常的习惯,我用中指直接撬开她两片花瓣,数次抽插,浅尝则止。而这一次却感觉她的阴户变得格外紧密,似有阻隔。
少许深入,她便撕心裂肺一样惨叫。
抽出手指,在指尖上竟沾染一抹猩红。
“你……得病了?不过没关系,没关系的……哪怕你感染AIDS,我都甘愿陪你偕老。”
我站起身,调整好高度,把她大腿分开,双双夹进我臂弯处放定。
“陈哀,让我们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35 雪岚
“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逃到……尽头去……”
“阿树,你……你放我下来,去客厅的沙发……沙发。你抱我下来,我要你抱我……”
他于是解开手铐,抱我下来。
我的视线依旧略微模糊,在他的怀抱中。从卧室到客厅距离,大约需要十步。在这十步的直线距离,我思量着自己和他的命运。
我可以选择杀他;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给他,然后逃往一处世界尽头的加洲旅馆。
我并不介意他的警察或者黑社会,正常人或者疯子。
他显然是疯了,但我记得他曾在雨夜为我打伞,自己淋到湿透。记得曾在黎明的街角共他拥抱。
我不介意他是否疯子。因为一个女人会成为杀手,本来就是疯子。不信你去问银狐……
我可以容忍他用迷烟擒我,可以容忍他把我吊挂起来行非礼。
而我容忍不了的是:一个男人明明跪在我的身前,甚至用舌尖爱抚我身体最私秘的器官;而他的口中,念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于是惟有死。
……
沙发。
他把我放在沙发。
我第一次与他告别的时候,他就躺在这张沙发上鼾声微作。那一次其实是不告而别,因为我不是那种会主动与人吻别的女子。
“树,吻。。。”
他弯下身子吻我,我紧拥他脖子。在他活着的时候,这紧拥再没有松开。
他挣扎过,却很快放弃。
在他最后的眼神中,我竟读出一丝宁静笑意。
也许他见到他的陈哀,也许他在七彩的天国寻到他的陈哀。
而当我松开手,他的尸体,就硬生生倒在我的乳房上。
迷烟的药力是持久的。方才一记锁喉亦耗尽残存的气力。体内被撩起的灼热洪流余波未平。
很累,甚至无力穿衣,甚至无力从我身上移开他的尸。
尸体压在我的乳房和心口。
“树……”我最后一次轻轻唤他的名字。
因为我知道,与尸体共眠是不会有一帘幽梦。
36 康
耀哥走的那一天是1998年圣诞。
降雪。
耀哥叫我去东郊圣劳伦大教堂收一笔货,杀几个人。
那一天在教堂的人很多,巨大的火炉里煤炭一直在烧,在教堂的窗户凝着一层水雾。窗外是飞雪弥漫。
选择这个时间在教堂交易,一是为了避开警察;二是方便撕票。
耀哥说他很放心我,给我半个小时。等我收完该收的货,杀完该杀的人,他会开车来看我。
他很准时发车,车上的定时炸弹却更准时在途中爆炸。教堂里的神父还在唱礼赞,古惑仔的马刀还按捺在手,窗外大雪一直纷飞。
当时我们抢来了货,砍死了人,这才接到传呼。
事后我再来这间教堂。那个神父已不认识我:“这间教堂,曾砍死过六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我儿子。”
神父说:“他说对方是很有信义的古惑仔,一手交钱,一手出货。根本不会生出什么枝节。可只从后背挨了一刀,他就死了。他早就说过做完这一趟,就不做古惑仔。他说:‘老爸,你做了这么多年神父会很疲惫,我要带你去加洲旅游。’……人就是这样,不知道自己怎么死,更不知何时会死。”
……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汽车和耀哥都只剩下烧焦的残骸。我穿着黑色的风衣,辉男给我打伞。警察用拉线分割出隔离带,三十多个兄弟整齐笔挺地站在线外。
那天公路上全是雪,而那些人,现在全死了。
记得那天,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围着灰色毛线的长绒围巾,靠在路边的电杆上不停吸烟——
“那个女孩是不是你?菱香?”
菱香依在床边一口一口喂我吃炖罐。
“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阿康,你说呢。人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那些或者悲伤或者模糊的往事,是用来遗忘的。”
“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会在什么时候死。生命无常,越美妙的就越无常。做爱却带着匕首,捅我一刀,却喂我吃炖罐。”
“爱我,却不愿意给我未来,提那些根本虚妄的回忆做什么?做爱,却不愿意欣赏我的乳房,流连在眼角眉梢毫无意义的胎印。”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我想要的是一个男人,他给我未来。捅你一刀,是为了你可以留下来,不要每次醒来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
我于是陷入长久的缄默。
我是爱她的。
但我必须离开。
因为数个小时以前,在她之前,我就答应去救另外一个女人……
新伤旧伤都在隐隐作痛,但我还是可以说甜腻的情话:
“睡吧,菱香。我陪你睡。来……上来。”
在银狐离开这里之后,菱香照顾我48个小时。除了造爱,她未上过这张床。我伸出手拉她,我知道她在等我拉。
我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身上的刀伤。
还是抬头吻她。
本想轻吻额角。停顿一秒,还是解开她的胸罩,她的乳房像孩子可爱的面容。
她的头枕在我的胸膛,头发撩到我有些痒。我轻抚着她的长发。
只五分钟,菱香就睡着了。
我要去救另外一个女人。
然后,就回来娶她。我把寻呼机的号码写在黄褐色的纸片上,再钉在床延上。我想,假如她醒来的时候我还未回来,她可以找得到我。
临走之前,我拉开窗户。我不希望她在这个满是烟气的沉闷的房间内睡眠。风吹在我的胸口上,格外的冷。
是她的眼泪在蒸发。
我怕再见面的时候,她又一次忘记我。
于是带走她的胸罩出门。
37 雪岚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敲门。我认得出,是阿康的声音。
……
“我杀了他。”
“那我走了。”
“那你为什么来?”
“来救你。既然你可以救自己,我当然应该走。”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救过我。”
“假如……地上躺着的是我的尸体呢?”
“我也会走。因为我已救不回你。”
他说了要走,却一直站定不动。
我点了一支烟:
“为什么我们两个只有彼此营救,从不会在一起互相珍重?”
他亦点一支烟,是同一个牌子的香烟:
“在MAYA的时候,我曾问过你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的,我记得那一杯鸡尾酒。”
“可你却不愿意答,你甚至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不愿意让我看见你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总是跟着我。我找了你很久,却发觉……”他吐出一口极浓的烟:
“却发觉,我在找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女人。”
双腿间还是一阵一阵隐隐作痛,我开始变得激动,却是因为心率渐乱。
自从杀手生涯开始,我再没有过这样紊乱的心率。心念一乱,方寸即乱。我开始重复同样的句子:“那你……为什么救我?”
“起先,我以为你是她。而当我知道你不是,我还是一直抹不掉你。也许是在同一间酒吧呆得久了,产生了感情。即便你没有救我,我都会赶来救你。”
“可你迟到了17个小时。”
“因为我等的那个人,她迟到了一千天。做爱。然后她捅了我一刀。”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什么时候说爱你,什么时候又想杀你。
阿康似乎不再多解释那一刀的属性,他只是淡淡地说:
“我早已遍体鳞伤,不在意多挨刀。只是人生无常,有些想见的人,应承的事,你现在不做,或许再无机会。对了,你杀了秀树。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挤出一个造作的笑容,低头望望窄裙:
“没什么,他烧坏我的裙角,我便杀了他。”
“我该走了。我的女人,还在等我。”
“她在哪里?”
“在床上。”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没有那个女人,你会带我走吗?”
“对不起。这个世界并非容不下浪漫。只是它太无常,由不得谁去假设。”
“那……”
“什么?”
“你打算让我饿死在这里吗?阿康?”
“什么意思?”
“你认为,当一个女孩的裙被烧成狼狈不堪,她应该怎么样走出门呢?”
他笑,是和我一样造作的笑容:
“你戴着那么诡异深邃的弧型眼镜,不会有任何人看得见你的尴尬。”
他说完,就走了。
他真的很像他,我找了他一千天。
好像演戏。
38 康
当我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就听见楼梯上高跟鞋的声音。
我知道是她追来。
其实我是想带她走的,而我已找到了菱香。就如上一次她叫我带她走,我却去了见银狐。
冥冥之中,总有许多事注定要发生,总有许多人注定会错失。
这是宿命。
她追上来,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回去之前顺路带我买条裙子吧,我怕冷。”
……
在服装店,她没有问我欣赏什么款式,也没有叫我买单。
其实我一直觉得她是极美的女人。
极美的女人,就应该穿裙子。
我记得一部电影中这样说:一个穿鞋的刀客比不穿鞋的更值得信赖。
同样。一名穿窄裙曝露完美腿型的女杀手,即便杀人都会矜持优雅。
而我是真的要回去陪菱香。
“再不回去,我会被她杀掉的。”
“阿康……假如……”
我害怕她说假如。
“假如……我明天就会死去,而现在你还可以抽空一个小时的时间,你会陪我去MAYA最后一次饮酒听歌吗?我只要一个小时。”
我终于答应。
我只想看她一眼。
39 康
P.M.22:37 Apr.21 A.D.1999
MAYA NO.7
Hotel California.
“曾经有两个人,在这个位子上发生过一段凄艳煎熬。你知道吗?阿康,”
雪岚开始对我说别人的事:“直到故事落幕,她们从来没有在同一个时间,在这里相遇过。”
“直到一切无法挽回的地步,彼此才终于相认。”
“你也是一名杀手。你一直跟着我,却不杀我。你为什么跟着我?”
她坐在高脚椅上,双腿层叠。我看得出她疲惫。
“我17岁的时候,住在西郊。有一天晚上,小混混非礼我,有个住在楼顶的男孩想救我……”
“后来呢?”
“我找不到他。杀手只知道如何杀人,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人。
康……我跟踪你,是因为你真的很像他,很像他。“
她的声音稍带一点沙哑,夹着香烟的手指一直在颤。
“但我知道,你不是他!”
“为什么?”
“因为你不肯牵我的手。”
在那一个瞬间,我变成一个沙漠中死亡边缘的旅人。而她的手,就像甘美的水囊。紧紧握着,那比冰还要寒冷。
面对面,手牵手。
我思考不出前因。更无法预算后事。我所能做的唯一,就是握紧她手,不再放开,永远都不再放开。
假如要给这份永远附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小时。
一千天的时间,她重复着同一个幻觉。当这样的幻觉变为真实,那些所有的悱恻和痴缠,都在手心触到手背的那一秒钟璀璨湮灭。
而我所能给她的一小时,之于她是比永远还要遥远的无限光年。
在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回去欣赏菱香的乳房。而她,是不是还会在夜阑珊时步履如烟?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但我已找到。
面对面,手牵手。
两个人不再说话,我看不见她的眼神,我知道她在流泪。
……
那一天,却还是出了意外。
我曾经说过,我已遍体鳞伤,根本不在乎再被多劈几刀。
而当十多个举着马刀的人向我扑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在乎的。
——“赵乃康!你这个反骨仔!我要为耀叔报仇!”
——“反骨仔!还敢出来逍遥!砍他!”
——“砍他!”
那十来条矮骡子,曾是廖四海的手下。我认得两个人,曾经拿过我的红包。山鬼叫我把廖四海家法办的时候,那两个还说过要改来跟我。
转眼间,山鬼又把我变成了反骨仔,就连耀哥也变成我杀的。
我像疯狗一样开始逃命,却记得拉住她的手不松开。
还是稍慢。
有一刀直劈向她的头部,她用另一只手的小臂阻挡,血就飞起来。
我拉着她,没命地逃亡。
城市是一座危险的海域,追兵就如潮水一样涌来。我们一路狂奔,不敢回望。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生机并不一定要在隧道另一头莫名诡异的现出,而是两个人牵手奔离死海。
我不知道我们牵手奔了多久,也许追兵散去多时我们还在奔。
下雨了,我们才停下来。
城市的西郊,一间冻肉超市旁。
褪色的过时海报张贴在斑驳的围墙和电杆上,破落萧索的房屋排列成凌乱的阵型。偶尔掠过的夜行摩托发出令人烦躁的低音。
灯光昏黄。
她把淌血的手臂从面上移开。眼镜从中间碎裂开来,分成两截落在地上破旧的人行道。
她的前额留下一道伤口,似不深但极恐怖。鲜血染红她绝色的面庞,有些在慢慢干,正流出来的亦正在流。
我看见在她右眼的眉骨上,是一朵与菱香毫无二致的暗花胎印!
我背着她,走进一栋民房,一直爬上五层的天台。
那里有龟裂的水泥板隔热层和满是铁锈的水管。住户拉起细铁线拉成绳子来晾衣服,尽管那已满是锈迹,却有一件白色的衬衫和蓝色的仔裤挂在上。下雨,也不见有人来收。
我让她坐下来,靠在蓄水池的水泥壁上。这样一来,血会流得比较慢。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其实……我早就看到他们对你指指点点,他们身上有刀,而我身上有枪……”
大概是由于失血,她的话音虚弱而苍白:“我没有拔枪是因为……想看看你愿不愿意救我……”
她说:“你已挨了那么多刀,今次……好在是我挨。”
她的右手废了。
我捧住她满是鲜血的绝色面庞,喘息凝重,微微颤抖。
她每说一个字,胸部都是一次起伏:
“我……终……终于知道,原来……为心爱的人挨刀,是……是……不会疼的,对吗……阿……阿康……”
我想制止她说话,却一时间在她的独白中变成雕塑。
“假如……阿康,我告诉你……已经……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你会……你会回去找她吗……阿康,别走好吗……抱着我好吗……阿康……”
“再紧一点……阿康,我喜欢你这样抱我……阿康……你现在……现在……
现在就……就肏我……好吗……我想要你肏我……“
城市中心的上空是赤灰色,周边漆黑,隐隐看见星象的阵型。
我握紧她的颤抖的手,血在她面上一直流。
她的右手已是废了,皮肉裂开来,白色的是肱骨。从她小臂的伤口一路流下来,从手背静淌向指尖,落在她新买的短裙,绝色如花。
我吻她前额的暗花胎痣。口唇触到她印堂的鲜血,鼻间贴在她的秀发。血腥和清香的嗅觉交织在一起,我开始变得不安。
一架夜航的班机掠过天空。看不见机身。只听到空气摩擦而发生的巨大而沉闷的噪声。航灯在闪,从它移动的轨迹才不至于跟星辰混淆。
我不知它是起飞还是返航,不知它从哪里来,又将降落何地。
我让那个受伤的女人仰躺在我臂弯,而她眼神婆娑。
每一个人,都带着一段回忆出现。彼此交织,却又似是而非。
每一个人,都面对数个无常未来。殊途同归,然而各自孤独。
无法理清的永远是事实真相,无法改变的亦只会是注定的命运。
就似1996年10月17日此时此地那个女孩,她来过,又消失。就像夜空中一道流星,那是迷信的愿望。
无论她是哪一人,又或者哪一个人才是她。那次相遇所留下的只不过一个关于暗花的绝世传说。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一部电影的桥段:
在苍凉的沙漠,有一个武士天天在等待马贼。还有一个女人天天提着一篮鸡蛋,守望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乞求。武士在每夜会点一盏油灯,而他的视力却一天差过一天。女人亦偏执,她没有可以出卖的代价,所以只有日复一日的等。
武士说他只在太阳最猛烈的时候才看得见,他希望马贼早点来,因为他想在他还看得见东西的时候诸灭马贼,然后回去家乡看桃花。
武士不知道理由,却还是强吻了那个女人。那之后,他就死了,死在和马贼的激战中。他爱的明明是另外一个家乡的女人,但当她的泪在他脸上慢慢风干的时候,整个沙漠都在隐忍哭泣。
他死了。
而她却不知道在他的家乡根本没有桃花。桃花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永远不会看见桃花在马背上搂着马颈痛哭。桃花亦不会知道她在沙漠一个个拾鸡蛋,是因为他强吻,她挣扎。
而那个死去的武士更不会知道,在后来有另外一个男人实现了她的企求,并吃下她的鸡蛋。
很快,沙漠就到了雨季。一次哭完一个季节所有的殇。
……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部电影。
我开始像那个盲武士一样疯狂地吻着她。
只一个吻。
持续一刻钟。
我捧着她柔软白皙的乳房,隔着裤子,阴茎摩擦在她的裙摆臀围。
她仰面躺在我的臂弯,情欲混沌,眼神婆娑。
乳晕是粉色,乳头小而形状精美。这样的触感是令每一个男子眷恋的,我一搓揉,她即屏息。血滴落在比雪还白的乳房,绝世风景。
我喜欢她的乳沟,肋骨和小腹。
她是一尾弧线优雅的鱼,在一片深海诡异幽游。同一片海域,我们错过太多次。当终于相遇的时候,已是遍体鳞伤。
脱下她的高跟鞋,从脚尖亲吻她。我不是一个极度色情的人,我只想抒情。
而她所发出的声音亦是最壮烈煽情。
似想躲避却又沉溺,想要想叫,亦哭亦笑,身不由己。一具纤体颤抖回避,放荡回应。这一对玉足妖艳。
而冥冥夜雨堕落极乐。
只有这样美丽的女子才会有如此完美的一双腿,雨点洗尽腿上尘泥,稀释鲜血,却打在两个人伤口隐隐剧痛。
撩高新裙子,发现它竟还是干净的。只不过被雨水打湿,贴在她大腿上,性感迷人。我开始脱去她的内裤,她闭上眼,雨水冲淡她面上的鲜血。并附在睫毛犹如晨露。
她整个人都是冰冷,惟独阴户带着体温。
我慢慢地进入,紧密地似有阻隔。每进一寸,后背的刀口都是痛。我们就像濒临死亡却互相舔血的苍狼。完成最后的交欢之后,随一场夜雨归为尘土。
“康……大力一点……我要给你……”
……
在她的一声嘶叫之后,雨开始越下越猛。
而我却很后悔。我真的不知道她还是处女,否则我绝不会再令她失血。
她的裙子,已染红一片。又被雨水冲淡一些。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喜欢,我会再买一条新的给你。”
她全身都是冰冷,惟独阴户内焚烧。我不敢剧烈的抽插,一是怕她痛楚,二是不希望那么快射出来。
请不要斥责我的自私。我从未说过我爱她。
这一切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者错觉。她和菱香也许都是那个女人,又或者都不是。这世间那么多不可解释的事理和命运。人堕其中,无法深究,惟有醉生梦死。
在这零时寒雨的旧地,天地人和。
所有鲜血,眼泪,精液,淫水和雨露交织在一起;就如往事,幻觉,未来,因果都被揉成一根阴茎刺进阴道。
慢慢地,慢慢地插进,甚至感觉得到阴道内壁的皱褶。轻轻地,轻轻抽出,却从深处牵引她集于一点的体温。
她咬破了嘴唇,雨水终于洗净她的容颜。
却抹不去眼角的一片暗花,浇不灭情欲焚烧的目光。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康……你在……我身体……里面……舒……不舒服?”
我用行动回答她。
她再用浪荡的形体姿态回应我。
我把手放落在她坚挺的乳房,不让她淋雨。她把身体弓起,越叫越高。
女人,无论多么冷艳,多么犀利。在做爱的时候,请务必学会像婊子一样放荡。这无干道德和品行,只不过做什么像什么,尊重自己的行为。
而她就是很有素质的女人,哪怕受了重伤,血流不止,一样会在做爱的时候扭动腰臀,欲生欲死。
乳房好象容纳不了那么汹涌的情欲就快要炸开,而侥幸这一场雨水的安慰才不至殉道。但阴蒂却无这样的幸运,我一碰它,她就疯了。
她就疯了。
几个小时前,她还孤高冷锐犹似天人,而此刻却形如发情雌兽。
我绝无贬低意味。女人的身体是自己的,遇见心爱的那位,纵情行乐,一试何妨?
头颈,乳房,腰肢……她身体的每个部分,在那一刹狂舞乱颤,淫声悲壮。
她下意识抬起头,寻我热吻。我却被她的纵情姿态惊呆,停在那里。手指亦离开阴蒂。她却来牵我手,放回原处。
……
在激烈的痴缠中,人不可能记得每一句对白。而我有个模糊的印象,在造爱之前,她说她好象错过某一笔生意。
40 菱香
这一次,我醒的时候是1999年4月22日凌晨一点。
我不过睡了四个小时,阿康已不在了,我又是一个人醒来。
在浴室洗掉他的味道。
然后对着镜子开始化妆。苍白色粉底,粉银色唇膏,深蓝色眼影这些都是我一直偏爱的。
精心修饰好眉眼和唇线,把自己画到这样漂亮,却从来不知道给谁欣赏。
我吻他躺过的枕头,上白色的枕巾上,残留着头发纠缠在一起。
从那一吻开始,我再不相信男人。
他把他的呼机号码留给我,那并不是我想要的。但他带走了我的内衣,这使我相信我将会一直记住他。
……
离开酒店的时候,我结了帐。我的名字叫做菱香,是一名警察。念警校的时候我的编号是:3738.
我将要遇见一个黑社会的大佬,于是我突然想起我的警察身份。
娱乐城坐落在闹市中心。
一楼是土耳其浴场,二楼是神户啤酒屋,三楼是葡京麻雀馆,四楼是加洲KTV.
经过二楼的时候,我去看了一个姐妹。然后在三楼买了一包香烟。
四楼7号包厢。
我从门上的小片玻璃望进去,山鬼和两个印度人坐在沙发上。身边四个马仔,成群的妓女坐在他们大腿上展现胸部和歌喉。
转身用吧台的电话打了一个传呼给雪岚。然后靠在包厢门口的外墙上缓慢吸烟。
1999年4月17日凌晨,另一家KTV.雪岚双手一共开了七枪。
我记得当时她杀完所有的人,还在用在冒烟的枪口指着我,定格了几秒才放下来。她戴着边框很大的弧型滑雪眼镜,闪着冰冷的强烈反光。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眉骨,放下的枪口依然弥散着硝烟。
我把声音压得很低:“五天之后,也是这个时间,地点在加洲7号包。希望你不要忘记。”
她听见了,没有应我,转过身从容离开。
我知道警察很快会来,所以没有去碰现场,而在靠在包间门口的外墙缓慢吸烟。
那天是一个叫林秀树的警察给我做的笔录,我跟他似乎发生过一些事。但到现在我已记不清了。
我跟雪岚合作了两个星期。
我给她钱,她帮我杀人。
我知道,我们并不是朋友,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但我信任她,因为她不爱说话,却很守时,事情也干得漂亮。
所以,当这一次距离约定的时间已超出半个钟头,我还在等。
靠在K厅走廊冰冷阴森的墙壁,在冷气中一直抽完十一支香烟。
她仍未出现。
穿着制服的小姐和侍应生端茶送水,鞠躬作揖,不断在走廊里来来往往,走走停停。
我翻出一片精美的镜子,它把冷清的灯光反射,照在我一脸昏黄。
它有着柔和的边框。低下头,让发丝轻轻掠过镜面,在镜的倒影,感觉自己的眼睛,竟是这样的陌生。
现在,是过去的延续;未来,是现在的倒影。
面对不可触摸的未来,我如此惊惧。而我所能及,只有呼吸现在的每一寸空气。我一呼吸,镜面就凝住一层模糊。
这就像午夜等人。
当我知道那个人根本不会来,等待中,惟有吸完那些可以抓得住的香烟。
7号包间散场了。
山鬼走在人间满面堆笑。他跟我擦肩的时候,我用最妩媚的眼神与他对视。
雪岚不会来了,我惟有靠自己。
我解开衬衣的前三个扣子,身体依在墙上像水蛇一样蜿蜒扭动。
山鬼停下来,用肥大的手掌穿过我的发。我微抬起头,舌尖探出来轻挑。我把腿伸进他站着的双腿间,隔着裙摆摩擦着最暧昧的地方。
“先生,我的内衣不见了……”
他把我抱起来,一脚踢开包间的门:“靓女,我带你去找!”
包间内正在整理卫生的侍应生急忙退出去,音乐还在响。有个马仔为我们关了门,其他人等在门外。
跟他纠缠在一起接吻,他很放肆,而我亦很配合。
我听姐妹说他很喜欢帮女人口交,为了不被他发现裙内暗藏的匕首,我决定先为他口交,然后侍机杀他。而贵为东英龙头的他却没有给我机会。
前一秒我还在含着他的阴茎,他的膝顶在乳房。突然他大声喊:
“你们都进来,这个妓女身上带着刀!兄弟们轮了她!”
他狠狠地拉住我的发,给我一记耳光。另外几个人冲进来,我知道我败了。
那些人把我架起来,抵在靠窗的墙面上。有些人在撕扯我的裙,有些则在解自己的裤腰。
不知道哪来的气力,我竟挣扎出来。我是不可能杀死山鬼的,因为那柄匕首正被山鬼拿在手中。前一秒他还在用它的尖锋挑弄我乳头。
我挣扎出来,却无法杀死他。于是我从窗口飞身扑下去。我可以失败,更无惧死亡。却无法容忍在不愿意的时候为人奸淫。
我终于明白山鬼为什么会发现我想杀他。即便我用最淫贱的姿态含住他的阴茎,在我的眼神却看不见属于妓女的任何。
这一切的思绪只不过短短的瞬息。
然后我坠落地面的时候,想过张国荣。
本以为是殊途同归,然而我又错了……
因为他是当场死亡,而我却是双脚着地,右边的腿骨捅破血肉和内脏从腹部像匕首一样刺出来。
许多年前张国荣的阴茎刺破那层血肉的时候,我亦同样剧痛。
我想到我很快会死,却未想到山鬼依然奸淫我。
【完结章】
血迹一直从一楼的桑拿城开始,到二楼的啤酒屋,到三楼的赌场一直蔓延到四楼的加洲。血迹滴在走廊和楼梯,参杂着几个人凌乱的脚印。
围观的人很少,因为被抬着的一位形状恐怖,而负责在抬的更是凶神恶煞。
在四楼的K厅狭长走道的墙壁上,菱香的留下断断续续的指痕血迹。
她本想抓住什么,但徒劳。
“她的盆骨好象碎了。”
“没关系,能肏就行了。”
“她好象快死了。”
“没关系,欲生欲死,死完再死。”
那个时候的菱香已成血人,当山鬼用那柄匕首割烂她内裤的时候,那其实不是在割在内裤。
如果说世界上有一种痛痛过处女失身,那未必是分娩,更不是坠楼。而是用锋利的凶器一刀一刀划烂外阴。
“别划得太烂了,免得找不到地方插。”
“没关系,事在人为。”
这非人的凌迟大约持续了两三分钟,山鬼最终停下来是因为连他都开始感到害怕。在菱香的声声惨叫中,每一个人毛孔悚然。
血溅到他们的衣服和脸上,溅在墙壁和天花板,还有电视屏幕。音乐是舒缓悠扬的,屏幕上不断更新的英文歌词山鬼不识。
他把匕首放在地上,他手上全是她身体的血。这画面委实残忍,但血肉模糊的赤裸却带来某种荷尔蒙的原始刺激。
为了鼓舞士气,山鬼率先插入她阴道。
菱香还未死,有人看见她手指和脚趾在微微抽搐。
她的头发凌乱地覆盖过面庞,依然绝色。内脏破碎,血从口内倒涌上来,量很大,一直蔓延到底色雪白的乳房,形成凄厉的死亡美感。
在山鬼的抽插中,乳房是一直颤抖着的。
她已不会说话。
腿骨白森森的,连着血水和肠子,穿过腹部曝露在空气中。
印度人也许关心她的生死,意图努力咬下乳头来确认。但菱香不过轻微抽动一下尾指,那印度人于是就阳痿了。
山鬼的四个马仔在征得同意后轮流奸她。
关帝都一起拜过,女人的问题,山鬼最是大度。
也好在山鬼不知道其中一人在菱香水饺馅一样的阴道内小便,否则也不会有雅兴独自留下来奸尸。
……
过了大约20分钟,有人听见山鬼的手机在响。响了很久很久,却一直不见接听。于是斗胆推门进来——
山鬼的尸体压着女尸正上,匕首的尖锋透过后背心脏的部分。
两条尸竟是无法分开。侧过来看,才发现菱香的整只手腕连同匕首的手柄都没入山鬼胸腔内。
空气中尽是无以名状的惊悚和入骨的森寒。刺鼻的血腥气味掩盖掉其他一切的味觉,舒缓的旋律还是回荡着,贯穿始终。
那之后那间娱乐城再未营业过。
而当天目击这一切的几位人,之后亦从未出现。
【完结章Ⅱ】
几天之后,有人发现林秀树的尸体。却再无人见过阿康。
有人说在飞机上遇见他。他身边坐着的那位女子右眼的眉骨上似乎有块暗红胎痣。她右臂残了,他说会照顾她此生。
这系传说,未经证实。
几天之前,银狐降落在美国。
天暖。
八个月前初到的时候是一样的暖,她还记得那天靳轻挺着稍显隆起的小腹,两人牵着手走进加洲的和风。而她们的小指是互相勾着的。
1998年8月15日。中国。
阿康瞒过所有人释放了银狐和靳轻。当时银狐发现靳轻看阿康的眼神不对,决心杀他。
那个时候,两个女人都已有三四个月的身孕。
当她们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靳轻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银狐觉得很耻辱,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无法得知,这样耻辱的婴儿是不容人世的。而靳轻却说:“不,银狐,我要你做他的父亲。”
第二天,她们出现在一家偏僻的妇幼医院。银狐做了人工引产,而靳轻却咨询了许多孕妇的注意事宜。
逃出来后第九天,她们飞去美国加洲。在离开中国之前,银狐找过一个叫雪岚的杀手,并留下一支手枪和300万的支票。
她对雪岚说:
“如果有人杀死丁耀、阿康、山鬼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请你把那张300万的支票,放进喜来登酒店对面那间家乐福超市38号储物柜。而那柄手枪,是我赠你。”
雪岚一向不爱多说话,但那天她还是表达了她的疑惑:
“这三个人,我便可以杀。我只要一半价钱。”
“不。阿雪。跟他们斗,不会落好下场。我并非雇凶杀人,是买一枚棋子。
而你要做的,就是等这枚棋子自己跳出来。“
说完这句,银狐就去了加洲。
还记得那天下飞机的时候靳轻挺着稍显隆起的小腹,两人牵着手走进加洲的和风。而她们的小指是互相勾着的。
1999年4月20日。加洲。
银狐从机场出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居所。一路旅程,她都在牵挂靳轻。
花园里栽着桉树和橡树。遍地鲜草苍绿而繁茂,中有不知名白色野花,花型小巧。阳光下可以看见几只飞虫或者甲虫萦绕着飞舞。
轮椅上坐着的女佣是华人。曾在美国贩毒,得罪黑社会,被轮奸然后砍掉双脚乞讨为生。是银狐收容她。
女佣的右眼眉骨上有一块暗红色的花型胎痣,曾告诉过银狐她的初恋给了一名警察。银狐不爱听别人的故事,她只在意她的靳轻。去中国的几天,她让女佣负责照顾好她。
“主人,我都是按时喂饭,她也很乖的。”女佣摇着轮椅走在银狐的身前。
打开储物室的门,看见一个绝色的靳轻被铁链悬空吊挂。她身无片缕,摇摆成迷人的曲线。
一束光线由敞开的房门射进暗室,看得见胴体表面一层香汗。在她的面庞上银狐看见醉生梦死的情欲幻觉。
“主人,两个小时前,她伤口再度崩裂。打完两针可卡因,她就不疼了。”
“恩,很好。你先出去吧。”
离开四天,她有九十六个小时没有见到靳轻。女佣退出去后,再没有人可以打扰她们。
……
刚刚来美国的时候,她们常常会牵手在农场散步,躺在草地上,银狐会把面颊贴在靳轻日益隆起的小腹,当她的秀发垂下来,触到她小腹光滑如水的皮肤上面,两个女人的幸福是一样的。
银狐是细心的女人。
在距预产期十周的时候,一次逛超市买婴儿用品,她发现靳轻买了一支水笔。她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买它。于是她开始注意生活中每一个细节。
当她发现靳轻暗藏的日记本,并写下无数篇关于阿康的主题。她咆哮着撕烂它。她太爱她了,容不得她骗她。她无法压抑心中怨念,于是永远地失去了温柔。
靳轻在日记中是这样写的——
等孩子生下来,我希望他会像他——那个营救我们的男人。
银狐几乎为这一句杀死……
她用铁链把靳轻吊在地下室。用皮鞭在靳轻36E的丰满乳房刻下一道一道血痕。
她一直在重复:“轻,我们是最好的一对,假如你背叛我,我就会死去。”
她先是吻遍靳轻被撕烂的衣服,胸罩和内裤,甚至孕妇专用的卫生护垫。然后又从脚尖吻至她发端。
她用舌轻抚她的鞭伤,手指柔和地在她阴蒂上划着圈儿。
靳轻却没有爱液分泌出来,只是无声哭泣。她是爱她的,只是同样爱着正常的人生。她蒙受了太多劫难,她以为这换来憧憬的权利。
但她错了。
因为银狐的爱如潮水。专一而纯粹的,容不下一粒砂。
当她把两跟手指插进她的阴道,那里面却依然生硬干涩,她开始史无前例的尖叫起来,然后恫哭,然后狂笑。
她要惩罚这个背叛她的女人,用皮鞭将她打成血人。
靳轻开始求她,而银狐亦开始轻吻她。可是靳轻却提到孩子。
银狐用剪刀极小心地剪开靳轻那隆起肚子,再一点一点分开子宫……
她亦是在一阵一阵的剧痛中醒来的。银狐在一针一线地缝合她的肚皮。钢针旋转着刺进去,拉过长长的黑色棉线,再打个结,划个圈又落下一针……
银狐的神情如此认真。
靳轻已然崩溃,而那个时候却还是有泪水的。
银狐缝好疮口,又喂她西餐。她吃不进,她于是想去中餐馆买米饭。但惟恐靳轻逃离她不再回来,于是银狐用斧头砍下她双脚。
靳轻的腿型是完美的,银狐不会暴殄天物,只是自踝关节切去以下部分。也许与山鬼的格调雷同,看着这样绝色的,带着残缺美感的女子,她只想拥有她。
她一直用手指插她的阴户,她是不会有反应的。
于是银狐从她被切断的关节沾来新鲜血液润滑,那里的血流就像瀑布。
血还从腹部的缝线渗出来,还从靳轻身上每一处伤痕渗出来。她的手指在她的阴道内轻而缓慢地抽插。
银狐把靳轻的双腿埋在桉树下。死婴的骸骨在橡树下。
它们都长得繁茂。
她感觉得到靳轻很痛苦,因为她们的欢好变得像强奸。好在她有一个聪明的女佣。注射毒品不但可以缓解疼痛,更可以带来醉生梦死的高潮。
之后的日子,银狐每天都与靳轻享受一样的高潮。
1999年4月16日的时候,银狐突然想起从前在MAYA的日子,想起那个叫康的男子。
也许是因为加洲这边过得太幸福。于是返回到中国的时候,她很不适应那里的空气,她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仓促返航。
她隐约记得随口说过关于车祸的谎言。
隐约记得随口交待过雪岚一些事情。
隐约记得那天与阿康发生过某些纠缠。
可卡因会吃掉所有的理性和回忆,在如此强烈的迷幻中,银狐脱光自己的每一件衣,她从身后抱紧她的靳轻。
储物室光线衰弱,痴缠着天下最美的两具胴体。铁链的擦音是钝重的,而她们欢乐的呻吟回荡在地狱天堂……
鬓角厮磨,乳房厮磨。她把手指插在她的阴道,再抽出来,带出一条晶莹的水线,恋恋不舍。
她没有双脚,她怕她一旦着地就会死亡。于是只有不断地、不断地把她送上高潮,永不跌堕。
【全文完】
商家联盟排行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