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深蓁】《混沌》(一)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溷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溷沌之地,
溷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
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溷沌死。
                           《庄子.应帝王》

               溷沌(一)

  房间裡依旧充满着小蓁身上散发的独特香味。
  事隔了一天,我再次来到这裡。
  只是,这一次我是从正门而入。
  小蓁闭上了双眼,沉沉入睡。而我,则坐在她的身旁,一直守候。
  小雅说要煮点稀粥,正在厨房裡忙碌。
  回来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实在不知道应否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为一个绝不相信灵异事件的都市人,「神隐」这一种不合逻辑的事情,竟
然就在我眼前发生!
  如果单单只是金毛男消失,我还可以说是穿进镜子或暗室之类的魔术,只是
将魔术师常用的鸽子转成了乌鸦而已!可是,就连地上的残留物﹑甚至连烧焦的
痕迹,也一併消失得无影无踪……魔术真的可以办得到吗?
  金毛男突然消失,小蓁在我的怀内晕倒……
  我和小雅立即乱作一团了。
  反倒是白毛男够冷静,先指示了我们照料小蓁。然后要我们对刚才的事情不
要向任何人透露半句。
  最初小雅硬脾气不肯听他的,但到后来也不再坚持了。
  说服了我们后,白毛男才打电话召来了几个像是警队裡的高级干部样子的男
人。
  白毛男向他们的说法是:『进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子,没有神社﹑也看不到
少坊主。』
  那几个高级干部拿了几张似乎是今早拍下的照片给我们看,照片裡是现场留
有各种遗留物和烧焦的痕迹。而白毛男则向他们坚持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当然,白毛男作为镇长的儿子﹑下任镇长的继任人,他们也不会对白毛男的
说法作出质疑。而且,他的说法还有一个肯定的背书-那一棵照片裡外层树皮被
完全烧焦﹑树枝上也烧成光脱脱的没有一片树叶的大树,如今却完全看不到有曾
经被燃烧过的痕迹,树枝上亦长出了奇怪的黑色树叶……
  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个灵异事件。最少小镇上的居民,肯定会这样认为。
  镇长-白毛男的父亲也乘车来了。一如镇立电视上所见的形象,是一个老胖
子。他跟白毛男说了几句后,就命人先送我和小蓁﹑小雅坐他的车子离开。
  虽然他一直眉头紧皱,但看起来也不像那麽坏的样子……
  这时候小蓁已经转醒了,只是意识还有点模煳,嘴裡一直在叫嚷着『昆哥
哥』,双眼一直在流泪……
  我和小雅扶着小蓁回家,似乎是已经哭累了吧?她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小雅让我守护着小蓁,而她就到厨房煮点稀粥,让小蓁起来时就可以吃。
  看向窗外,我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全黑。
  发生了这麽多事情,却就像只是一瞬间似的。
  至今,我仍然是不能相信……
  怎麽可能会有「神隐」这种蠢事?!
  但是,最近经历的各种事实,又不到我不相信。
  毕竟,连转换身体这种荒谬事情,我也亲身试过了……
  凝视着小蓁带点冷酷的侧脸,上面那微微淡白的嘴唇,我的心裡涌起了一股
异样的冲动……
  我站起来,又坐下;坐下不久,又站起来……
  少许微张着的诱人小嘴唇,能够从中窥视得到两颗白淨光滑的小门齿。
  金毛男已经不在了……那麽,小蓁……
  「唔唔…昆哥哥……」睡着的小蓁眉头紧皱着的喃喃自语。
  似乎是作梦了吧……
  即使在梦裡,也只记挂着那金毛男吗?
  我的心中感到不忿,但同时又感到无奈……
  按照金毛男的说法,神社已经不在了。那三年一次转换身体的荒谬事情,应
该不会再发生。
  再者,金毛男消失后,小蓁就落单了……我就没有被白毛男讨厌的理由了吧?
那麽,我也不必被迫离开小镇了吧?
  我知道幸灾乐祸是不好的。但现在的状况,似乎是对我有利啊!
  我凝视着小蓁的睡脸,那淡白色的小嘴唇……彷彿要我传给她一点暖意似的
呼唤着我。
  脸越靠近,小蓁身上散发的香气越浓烈……
  「唔……」小蓁无意识的梦话,使我更加沉醉……
  嘴唇,就在我的眼前……
  小蓁的嘴唇……
  啜……
  嘴唇轻轻的触碰。
  嘴唇的皮层乾渴得有点像硬块般的突起,但那触感却更强烈地刺激着我。
  我伸出了舌尖,将那乾涸的表面沾湿……吻住,然后将舌尖顶进小蓁的嘴唇
之中,舌头稍稍用力地突破了牙齿的阻挠,探进了小蓁的嘴巴之内……
  「啜……」我翻弄着小蓁的无力的舌头。
  「唔唔……」小蓁梦呓着,温暖的鼻息在我俩之间互相交流。
  嘴唇交接之后,小蓁髮丝间透出的香气好像变得越发浓烈,诱使我对她吻得
更深……
  左手潜进她的颈下,将她的肩轻轻托起;右手则隔在被子上轻抚着下面的一
双丰满胸脯……
  乘人之危是不对的,但是我……实在忍耐不住了!
  「唔唔…昆哥哥……」小蓁皱着眉。
  「娜娜…」我轻声回应。
  我再次吻紧了她的嘴唇,将舌尖探入其中。这一次小蓁的舌头好像有了一点
反应似的,若有若无的与我纠缠……
  按捺不住的我伸手挪开了一点被子,然后将手放到水手服校裙上胸脯的位
置……软棉棉的丰盈质感填满在手掌之上。
  稍硬的阻力来自内裡的胸罩……我…
  「孟仔,小蓁醒过来了吗?」远处传来了小雅逐渐靠近的声音。
  我赶紧将小蓁放倒回床上,重新替她拉好了被子。
  「哎,孟仔?」小雅的声音已经来到房门外面!
  「啊,小雅。」我回应。
  「怎麽?叫你也不回应我的?」小雅关切地问我。
  「啊…刚才…睡着了。」我说。
  「这样啊……」小雅凝视着我的脸上一会,才转身放下手上捧着的餐盘到小
蓁的书桌上。
  「还没有起来吗?」小雅说。
  「嗯﹑嗯嗯,没有起来。」我回应。
  小雅从床前的矮柜子上拿过了纸巾,然后往小蓁的嘴唇上刷。
  「这傻孩子,睡觉还流口水啊……」小雅替小蓁刷拭嘴唇。
  我心中隐约觉得小雅是发现了……那只是因为我心虚吗?
  「小雅…」
  「唔?」小雅转脸看着我回应。
  「呃…唔…刚才的事情…」
  「刚才?你说神社的事情?」小雅说。
  「啊…嗯,对了,妳有甚麽想法?真的会是…神隐…甚麽的吗?」我顺着她
转换了话题。
  「都亲眼看到了……我也不想相信呢。」小雅说着,再转脸回向床上的小蓁
脸上。
  「可是…」
  「大概…就是那麽一回事吧?」小雅说。
  「呃……」
  「鹏说得对……我们将那件事情忘记了吧。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小雅
语气冷冷的说。
  「呃,可是!」消失的是金毛男啊!小蓁可以当作完全没有一回事吗?!
  「孟仔,在这个小镇裡,让他们保持原貌就好了。」小雅继续以冷冷的语气
说。
  「小雅……」
  「所以…」小雅回头看向我。「…我们回去都市吧,好吗?」小雅以认真的
表情,牵着我的手说。
  回去都市……吗?
  「太可怕了,这裡太可怕了!带我离开吧!好吗?」小雅的脸颊滑下了两颗
晶莹的泪水……
  「小雅……」
  小雅半跪着的扑进我的胸膛内,双手紧抱在我的腰间……她的身体还在细细
的抖震,像隻吓坏了的小白兔。
  「小雅…」我再轻唤了她一声,然后不自觉地伸手轻抚着她的头顶。
  「孟仔……」小雅的声音哽咽了。
  离开…小镇……吗?
  我再次望向小蓁的睡脸上……她会愿意…与我们一起离开吗?
      ***    ***    ***    ***
  一个人回到了天池公寓。
  站在金毛男家的大门外,以一试无妨的心态推开大门,大门竟然顺利打开。
  我无法解释为甚麽自己要这样做,彷彿有一隻无形之手召唤我进去似的。
  没有甚麽改变,与之前进来前的感觉相近。
  枱面上有一碗只吃了一半的泡麵,汤汁都已经乾涸掉了。似乎金毛男离家的
时候太匆忙而馀下的吧?
  不难想像,当他知道神社被烧毁时的反应。
  而那一场火灾,是因为我……
  不过,是住持侵犯小蓁在先,也不能说完全是我的错。
  嗯,的确,不完全是我的错。
  进入金毛男的房间内,牆上依旧是『超昂天使』的海报…秘密就藏在那眼珠
之下……
  牆洞……
  另一端是我的房间,现在呈现暗黑无光的状态。
  环视了金毛男的房间之内,一切与印象之中相同……
  这一张睡床……我曾经与小蓁缠绵的地方。
  小蓁……
  金毛男被「神隐」前叫我替他照顾小蓁。虽然说得小蓁好像他的所有物似的,
但毕竟是将她交给我的意思嘛,听着也是高兴的。
  金毛男消失之后,我就变成最接近小蓁的男生了吧?
  就是不知道小蓁的意愿如何……
  如果小蓁都愿意与我一起离开小镇……
  那有可能吗?小蓁的家人也在小镇裡生活啊……
  离开了金毛男的家,保持没有上锁的状态关上大门。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是独对四面牆壁。
  牆上依然有牆洞,但那已经不再存在任何意义了。
  没有了金毛男,小蓁就不用再到隔壁的房间,亦不会再出现她与金毛男缠绵
的画面……
  我放空了脑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金毛男。
  叹息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裡也彷彿产生了迴音似的在房间裡迴盪着。
  我的心口好像被淘空了似的,对自己正在呼吸着也完全没有感觉,彷彿呼吸
于我再也不重要似的。身体不再感觉到重量,只有叹息的声音才是现实存在的实
感。虽然理性上知道那才不是实际上有形而存在的东西。
  人,到底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呢?
  我想起了神社裡被我袭击而晕倒(也许称之为杀害)的住持。那躺伏在地板
上的肉身。
  想当然,称为人类的动物,的确是有形的﹑实际的存在。但失去生命的人类,
或者直接称之为尸体,也是有形的﹑实际的存在。
  判别是人类还是尸体,我们以有没有生命来分别。因此生命的存在﹑或是换
句话说,在生与死之间的定义,也许是一种叫作灵魂的东西。
  灵魂,是看不见的﹑无形的东西。而灵魂既然是用作判别生命的存在,那麽
被称为「人」的东西,就是无形的东西了。
  有形的就只是被称为「躯体」的容器而已。
  弄清楚了这一点,也许就能够说明,为甚麽我﹑金毛男和白毛男三人,为甚
麽会发生转移身体的奇怪状况。
  那只是三个称为「躯体」的容器,注入了不一样的灵魂一样。
  将威士忌注入啤酒樽﹑将啤酒注入了清酒樽﹑将清酒注入了威士忌樽……
  因为躯体只是容器的存在,所以注入的东西即使错误了,也不会存在重大的
问题。当然,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不适,亦也许有人会发现怎麽酒的颜色变得这
麽奇怪,但只从外观上来说,啤酒樽裡的是啤酒,威士忌樽裡的也就是威士忌。
  传说之树只是将酒从樽裡抽出来,然后换转了樽再注入。像一种小孩子家的
顽皮游戏,这样的游戏无分善意或是恶意,也许只是看着有趣;也许只是突然萌
生『啊,不如这样…』的念头;亦也许像熟练的主妇们从盘子裡拿起橘子后,就
伸出手指从橘子的顶端开始进行去皮的作业一样,只是单纯的习惯式操作而已。
  那麽,神隐呢?
  金毛男和神社的遗迹,在我们的眼神完全消失。
  虽然,那也不能够称之为亲眼目睹。
  就像魔术师用黑布遮掩着他的道具一样,大量黑色的乌鸦成为了传说之树的
黑布道具,遮掩了其中消失的作业过程。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很吵!
  吵闹的鸦叫声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牠们就是在阻
挠我继续思考似的不断呜叫!
  头痛欲裂……
  不行了,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了。
  就像触动了某一个不能碰的机关,作为守护者的鸦群向我大举进攻……
  我双手紧紧的掩盖耳朵,却仍然无法阻止鸦群的声音。
  双腿变得无力,我横倒在睡床上……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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