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大观园记】第一百零三回:薛宝钗谦答凤鸾事,王熙凤细测主人心


  第一百零三回:薛宝钗谦答凤鸾事,王熙凤细测主人心
  却说弘昼说起「封妃」之事,这宝钗愣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回话。好半日,
再偷眼瞧瞧弘昼神色,却已经不敢坐着,下来跪了,才轻声细语回道:「主子
……主子这话,实在让钗儿有些心惊了。其实园中位份,是主子恩典赏赐,凭是
加封、贬斥,其实都在主子一念之间,不过是增添主子兴趣的玩意儿罢了。我们
做……性奴的……不该有多的想头。只是主子有问,钗儿不敢不回,凤姐姐自来
是个妥当人,打理园中事务,上上下下最是繁琐,园子里除了两位……昔日里的
太太……再没人可和她相提并论了。我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家,其实都是只知
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不知柴米油盐、金银铜铁的,凭主子怎么恩怜宠爱,却到
底不晓世务,难登大雅之堂。自然,主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若问我的心,
我以为或者就以凤姐姐一个人处置,便最好了。凤姐姐必然更加恭谨处事,园中
姐妹也能相安,很是妥当的……实在……需要……需要再有一位妃子……我倒有
个不晓事的想头,举荐一位,就不知主子中意与否?」
  「哦?哪个?」
  「元春姐姐……或者也合宜。」
  弘昼竟是不动声色,好似早就料到她这番举荐,又用一口杯中物,似乎是等
她说下去。那宝钗也果然接着婉婉道:「原本,这实在不是钗儿该想的。但是若
细论起来,主子封妃,原是情姐姐和凤姐姐,不介意她们前头是妻妾少奶奶,那
取的,就该是三层,一层自然是样貌风流,一层是身份贵重,再一层是擅理世务。
元春姐姐……是曾经……伺候过天子的,论颜色,其实两府四族小一辈里再没及
得过她的;若论昔日里身份地步、园中女儿至了不起是侯门千金、大家子少奶奶,
哪个能和元春姐姐曾是天家妃子、后宫嫔妃相提并论?这一层,便是凤姐姐,也
有所不及的。元春姐姐在宫里……做过妃子,是极尊贵的人儿,昔日必然料理过
众多后宫事务,主子若只要折辱她来玩儿……也就罢了,若要用她和凤姐姐一起
打理俗务,安和园中规矩,作养好姊妹们灵性供养主子淫乐,怕再是适合不过了
……自然,元春姐姐尚未伺候过主子……这也不值得什么,主子哪里高兴……去
蓼风轩里受用就是了。这是……钗儿一点荒唐想头,主子一时问,我也不及细想,
却也不敢瞒主子,还请主子宽恩,不要放在心上……」
  她其实自己越说也是越是心惊胆战,知道这番话十有八九要带来园中天翻地
覆,偷瞧弘昼,似乎面无表情,知道瞒不得,竟实在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主
子……钗儿是个小姑娘家,到底不懂事,得主子恩典,赐了小主身份,其实却是
不知进退、不敢僭越的。主子若以为钗儿敢妄想……妃子什么的……钗儿实在不
敢。便是人道『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只若是……若是……若是……」
  「嗯……?」
  「若是……主子只为逗我们玩儿,有心搅和禁忌、颠倒名位,作些刻薄凌辱,
要钗儿怎么样,钗儿就怎么样……磨成粉、化作灰,乃至姊妹反目、亲伦缭乱,
钗儿也一定好好体味,替主子着意做来,自供主子悦目赏心……」
  弘昼听到这里,也不由「噗嗤」一笑,倒拧了拧宝钗雪腮,先笑骂一句:
「小妮子难为你倒能说得四面光鲜……只是到底是闺阁里人,信口胡说八道。什
么『穿了龙袍不像太子』,这村话,外头人说说无妨,我们天家,反而说不得的
……」。
  论起来,宝钗这话到这里,其实已是说尽,题中应有之意也是甚明。这大观
园内如今只有凤姐一人独大,怕不是弘昼所愿,就算只是为了看园中女儿家争宠
献媚、相互凌辱争斗百紫千红,也不可任由凤姐一人独掌。这一条,旁人小姑娘
家不懂,这宝钗却不敢装作不懂,所以举荐「凤姐姐一人即可」也只能点到为止。
若论尊卑先后、位份宠爱、玲珑剔透、样貌身子,宝钗自然已是顺理成章要晋位,
今儿又举荐小妹宝琴,有心取悦主人,安不知是她为了自己「封妃」之布局,弘
昼只怕也是有心试探,她也不敢不婉转求告。再是举荐元春,却道理上也是明了,
以元春昔日凤藻宫尚书、内帷贤德妃的位份,和凤姐分庭抗礼打理个大观园是绰
绰有余,若论淫玩亵渎,糟蹋凌辱之滋味,这元春身份尊贵,更是有趣;若论园
中俗务,而今可卿已逝,却如宝钗所言,园子里大多是些小姑娘,除了王夫人、
薛姨妈等寥寥数人,哪个能及得上凤姐?但是若封了元春,她昔日里周全六宫之
中,怕不是更知进退冷暖,细琐俗务,想来也是牛刀小用,必然妥当。何况题中
还有一层意思,也是若隐若现,元春即是后宫嫔妃出生,论男女之事,伺候人小
意,只怕比园中处子要懂得多些,自然百般温柔,千般娇媚,万般风流……只是
这宝钗多少竟也想到。弘昼今儿虽然奸玩宝琴得趣,却多少也有心疑心她机巧太
过,有些邀宠滋味,所以最后她竟也要彻头彻尾表说两句,实在是又委屈又惶恐,
自有一番由得自己琢磨搓弄的心意。
  果然,弘昼听她回得妥当,也是喜欢,便也拉着她起来,笑道:「唬着你了?」
有心安慰她,倒是就手上去轻薄一下她身子,隔着衣裳捏捏她乳头,才又道:
「你放心……这等事体,自然是本王天马行空,自说自话,也是白问问你……你
倒不用不安……若是不安……还是晚上好好有些羞意,给本王奸得快活些,玩些
新鲜玩意才是正经的……」倒顿时羞得那宝钗无地自容,却也温婉啼泣,柔声应
个「是」字。
  是夜,弘昼宿在蘅芜苑中,奸玩淫弄宝钗、香菱身子,此一番云雨自然猖狂,
亦不必赘言。第二日早起,竟还去看望那宝琴,可怜那小幼女昨日被奸破贞,到
底疼痛伤害,服了药却还朦胧睡着,玲珑玉体媚眠塌上,一条玉膀、一段青丝、
一沟粉乳、眉目闭合、宛若仙童,竟是看得弘昼又是心动神摇,究竟是否怜惜她
才失女儿贞洁爱抚一番就此放过,还是难忍邪欲就此再来奸辱一番取乐……书中
也难以一一尽述。
  ……
  却说眼见年节渐去,弘昼自大年初一宿在蘅芜苑后,也似乎消了愁容忘了烦
恼,倒好几日且和园中女儿高乐,或去园中各处逛逛,或在顾恩殿里唤了女儿家
来陪侍;饮酒赏梅、用茶品雪、看灯猜谜、下棋听曲,自有一番年下富贵祥和之
趣。自那日宝琴在蘅芜苑里侍奉,显见弘昼甚是欢喜,又好几日大白天都唤了宝
琴去顾恩殿里一起玩耍……其中风流之事,也是自然之理。若论其余风月,倒好
似有些「恩惠遍泽」的意思,竟是一连几夜,赏用了几个平日里颇为不显眼的园
中女儿,先是李纨,又是迎春,好歹在凤姐处过了一夜,隔夜也不知道是起了哪
一等兴头,居然唤了那偏冷未赏用过身子的尤二姐来伺候奸玩……园中丫鬟宫女
自然多有些娇俏闲话,也不过是一片安平之中小小旖旎罢了。
  若论园中其余谣言,无外还是「主子遭了弹劾,万岁爷虽然不训斥,但是病
中也不下旨抚慰,只怕有祸事,主子心下不爽」等话头,惊心动魄的,还有不知
死活的小太监但说谣言「依着内廷圣意,要查封大观园,发散众女奴」,却被凤
姐查出来打个半死。奈何大家都是困在园中,凭外头如何,也不过是三府里太监
传来的只字片语,众女除了胡乱猜测一番又能如何,也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谈之资
罢了。只唯独那湘云,连日越发困倦竟好似是添了症候,一味缠绵恋塌不起,凤
姐只好再唤太医来看瞧,太医言辞暧昧,竟说湘云身子有些不妥,如此嗜睡,便
是没病也要睡出病来,倒急坏了宝钗等人,想着还要寻机会回了弘昼再请名医来
问诊,也是常常去逗她玩笑开解。
  哪成想待到元宵过后,宗人府首领太监周秉全,携着内廷旨意来园子里「问
候和亲王康健」,随旨有内廷恩赏「赐和亲王紫缰」。众女虽不大懂,总晓得是
皇帝病中恩旨荣赏,自然谣言也就平息;只是也有那宝钗、探春等略知春秋经纬
的,稍有忧惧,暗中未免怕是雍正爷年后沉疴不起,此番赐紫,已有安抚后事,
叫后代子孙善待诸亲王之意了。弘昼乍接恩旨,却也喜忧参半,唤了亲信门人冯
紫英、佟客双、勒克什等一并商议,几番计较,拟定再拖几日,要在二月头上再
听听内廷太医消息,然后假说「身子略安了」,进大内面圣谢恩请罪一回,也是
试探。
  独那冯紫英故技重施,待打发了众人,却密室里献计,只说「主子可以自拟
一道『自劾折子』,一并带进去,也别提废妃元春之事,只说自己素日里荒唐慵
懒、疏于政务,愧对皇阿玛天纵英明一世雄主,难当赐紫之恩等话头,且看看万
岁和四爷怎么说……」。他素来自以为是弘昼肚子里的蛔虫,从来又是小心谨慎、
恭敬聪明、问一答十的,回回都能猜到弘昼心思。哪知此番也不知为了什么,弘
昼却不以为然,似乎只是懒得命书房拟什么折子,只笑说「到底是父子兄弟至亲
至情,进大内请个安……那么麻烦做甚么……皇阿玛真要降罪,我受着就是了
……」,倒让冯紫英讨了个老大没趣。这冯紫英也是个人杰,竟变得过脸来,便
一脸惭愧、讪讪笑着磕头连声说「这都是奴才昏聩了,主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其实奴才能懂得什么,不过是一时心急,替主子瞎捣鼓,没个正形……」,
弘昼怕不也是不想他下不来台,倒是笑着安抚「你也是辛苦了,处处为了你主子
着想,查漏补缺,言者无罪么,谁跟你个狗才计较这些……」,说笑间,竟还特
意加恩,赐了他四个好颜色的宫女,做伺候女奴。这等事情于其他王爷家常有,
于这一味好色的「荒唐王爷」倒是难得。冯紫英度量着,也觉得弘昼待自己恩情
不减,却有心要讨了晴雯去,只是一起伏间,思来想去,自己凭怎么也不该认识
这个「晴雯」是谁,若说出来,却不是犯了忌讳,只好一脸欢天喜地谢恩,将满
腹话儿吞了下肚去,带了几个宫女就去了。
  这等暗室之事,园中女奴到底是不可知晓,只问风花雪月,难知烛光斧影。
到正月底,独一个凤姐忙得手脚不停,大约年下也不得好歇息,身子几乎支撑不
住又要累倒。好不容易大小宴席、内外银钱、上下琐事都忙活完了,又处置了每
多灯火玩意,收理了年下一应所用器皿物件,才略略见个首尾。那日弘昼来宿眠
缀锦楼,依旧和她旖旎缠绵,一时兴起,竟是将凤姐用十几根五色丝带捆了个五
花马倒撰蹄来奸玩,凤姐自然只有强忍,虽然身子被如此亵玩,羞耻难当、别样
苦痛,但是细思量也是主人另一份宠爱恩怜。待到云散雨收,弘昼也含糊说起
「看你节下忙的,一个人支撑不来,园中可再添一位妃子……」等语,凤姐哪里
敢露半点不妥颜色,思量宝琴如今正是弘昼心坎上人,湘云身子不好又是个娇憨
性子不理俗务,论起来自然是属意宝钗,自然恭谨回话「云妹妹还烂漫些,如今
身子也不妥当;宝妹妹温婉谦恭,又懂事,早该晋位……」弘昼也笑笑不置可否,
凤姐自然也以为自己答得贴心,心中纵有些山河峰峦,也自然不肯露出来。
  这一日,凤姐才略略舒展了些个,一夜好梦起得晚了几分时刻,让丫鬟好生
送巧姐去稻香村里念书,自己见人回话、分派差事。可巧用了午饭后,倒也难得
有那半日闲暇。平儿被她打发去探听弘昼今儿高兴不高兴了,一时左右倒有些慵
懒闲散、无事可做。凤姐虽明面上骄傲泼辣、雷厉风行、性子也刚些,其实细论
起年岁来也到底才是二十五、六青春年华,自然有一份女儿家爱美喜巧的小心思,
便同着小红、丰儿、半儿、秋桐、善姐等几个心腹丫鬟在内屋里看玩那年下或是
内务府赐来,或是王府送来,或是门人贡来,或是江南两广等地采办来的胭脂花
粉等物,倒是花红锦绣、柳绿旖旎、雪砌金玉、粉妆琉璃、瓶瓶罐罐、盒子络子,
摊了一炕。
  这里头,独丰儿最小也淘气,取了一个醋碟大小的景泰蓝的瓷盒,偷偷拧开,
里头却是黑亮亮精磨的一盒子乌金粉泥,鼻子都凑上去闻一闻,笑道:「奶奶您
说……画个眉毛,用上好的黛粉就是了,这末晶晶亮,摸上去那么酥的,闻着还
透着股香味,难道还能吃,也忒少见了……」
  凤姐啐道:「你个短命的蹄子,还不盖起来。你当这是黛粉呢?哪里有黛粉
这么细这么亮的?这东西来历金贵着呢。说是只有广西那地方……也不知道这个
广西在什么地方,总有万里之遥吧……产的一味花儿,叫做朱槿,那花红的黄的
橙的粉的都有。只其中有一等,花瓣外头略略有一层红,里头是旋心紫红得发黑
的花芯花蕊,叫什么『黑龙』的,最是难得好看,也是少见,便是一年也采不到
几百株。这是用黑龙朱槿的枝条,取新芽将发未发的时节,不等开花就烧枝成碳
粉,再用黑龙成品花朵的花芯最里头那点根芽磨成的细粉掺和了,叫做『乌槿黛』
……用来画眉毛,端的是又黑又细,既不会化开,也不伤肌肤,八九日都不褪色,
还可以作养眉毛呢,而且有一股子花香……啧啧啧……这是内造的贡品,通天下
也没几盒的。咱们家以前也算富贵了,连听都没听过呢。」
  丰儿吐了吐舌头,却笑道:「这东西如此金贵,如今也是该留给奶奶。除了
奶奶,如今园子里谁还配使这个?奶奶眉毛本来就是最好看的,用这画了,主子
也定欢喜呢……」
  那边秋桐也拍手凑趣道:「你懂什么,画眉毛啊,要让主子亲手给奶奶画
……我知道我知道……这叫闺房描眉之乐。」
  凤姐脸一红,才要笑骂两句,旋即也摇摇头,内屋皆是心腹丫头,也不避讳,
啐一口道:「你这蹄子只是信口胡说。旁人也就罢了……如今,蓼风轩里住着的
大小姐,那是做过皇妃、伺候过皇帝老子的,园子里别人没见过,只怕她……倒
见过。我是稀罕着呢……她只怕以前却是家常用惯的了……」
  哪知才说了会子,外头那平儿却款款进来,也不避讳,近身来万福行礼,回
道:「回奶奶……」四下又是一瞧。
  凤姐也就弃了那盒子,靠着靠枕上坐了,只淡淡的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瞧你鬼鬼祟祟的,怕不是又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主子又去了谁房里逍
遥快活。这是主子兴趣,园子里女孩子本分……我也未必放在心上呢,只管话说
就是了。」
  平儿只好笑着回道:「这倒没什么,主子也是随性所为……本来说是天气暖
了些,要去稻香村里听几个小女孩子读书,只是路上给人绊住了。却也是巧宗
……主子带着几个贴身奴儿,路过滴翠亭,那里的小丫头芳官也不知道是偷懒还
是怎么的,打了一盆热水,在院门外洗头,浇的头发湿淋淋的,正好给主子瞧见
……主子倒说了声喜欢,还念了句什么诗词……我也不懂,想来是瞧见心动了
……还上去问了芳官两句话儿,芳官乍见主子回得慌乱,头发也打湿了衣裳,主
子……主子……就抱着个头发还湿漉漉的芳官进去……进去……进去赏用了。」
  她说的固然是轻声低语、脸红面臊,几个丫头听得也是心跳,饶是凤姐也是
一阵阵愣神。想着那芳官早春时分,打一盆温泉,散了云鬓,卸了粉妆,娇小玲
珑,童稚可爱,在那里洗头,想必一头女儿家青丝垂落,沾染得乌黑水润,滚滚
温泉掬起团团水汽,惹动几多少女春意……居然入了主人眼帘心怀。这主人弘昼
却也果然风流荒唐,只怕是话不多说,见色心动,问几句就心痒,抱着芳官就进
滴翠亭里,青天白日的就缠绵起来……可怜芳官年纪还小,滴翠亭里一众女伶也
正在晨妆,主人横七竖八抱着一个水淋淋的女孩子进屋子就是奸辱淫玩,刚才时
分还是清泉温润女儿稚娇,片刻后就是巫山云雨童贞残破,也不知那芳官是悲是
喜……此等情景端的风流,也实在惹人一腔羞怀。
  好一会子,凤姐才回过神来,却依旧装作淡淡道:「就这事?也罢了……芳
官年纪虽小,但是长得也好,嗓音更妙……主子想用……自然就该用了……我原
本想叫她们排个『四官玲珑』的戏给主子看玩,一块儿给主子娱乐的……回头再
说吧……不过是玩个女孩,在园子里也算不得什么。芳官她们连名位都没有呢,
这次主子既然奸了,赏个奴儿的封号也就是了。莫说上头还有姑娘、小姐、小主,
便是离那蕊官的『贴身奴儿』都还隔着一层呢……早着呢。你就回这事?嗯…
…瞧你蹄子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倒好似有什么要紧事似的?」
  平儿只好点头,低声似笑非笑的回道:「是……是有要紧事。我是在门口等
了一会子,哪知才等着……里头倒是玉钏儿出来,却说是巧了本来就要找我…
…说是主子传旨意出来,要我来回奶奶话呢?」
  凤姐丹眉一挑,问道:「哦?这么郑重其事的,是什么事?」
  平儿勉强笑道:「是件喜事,主子说……叫各房知道……要晋蓼风轩里元春
为园中妃子,赐号『元』妃。」
  这一声,她说得满面春风不动声色,众人听了,却倒好似平地里响了一个炸
雷,个个脸色都红一阵白一阵,竟一时不知所措。
  无论是缀锦楼里诸婢,还是园中各房女儿家,其实多少都想过,情妃可卿过
世后,弘昼是否会再封一位妃子。如今园中已有两个小主,一个宝钗、一个湘云,
想来如有晋封,湘云身子不好,必是宝钗无疑。虽也颇犯了凤姐忌讳,但是无奈
一则宝钗得宠,处事也是小心翼翼,约束贴身丫鬟奴儿,从来不沾惹是非;二则
论起来还有王夫人、薛姨妈姊妹之情在里头,凤姐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哪知这
主人弘昼果然随性妄为,信手风月,居然毫无征兆,就来了这么一出。
  好半日,还是一旁伺候的小红最先醒觉,俏俏拉拉凤姐衣袖说声「是个喜事
……」,凤姐才转了颜色,竟是笑得春风满面,只和众丫头拍手道:「这却果然
是大喜事……主子连蓼风轩去都没去过,也不知道芳官怎么伺候的好,就却又想
起来了……就封了元春妹妹做妃子。天可怜见,我其实一直也为这个事情都烦闷
着,元春妹妹……不……元春姐姐,昔日里到底是正经的皇妃,天上的人……每
日都不好相见,也怕她难过,也怕我自己难过,她也难熬,我却也不是难熬了?
其实论起来,她是太太的亲女儿,便是我的至亲大姑姐呢,就不说什么天家位份,
便是亲戚面上,也不好看……难为主子这份用心恩典,如今元春姐姐做了主子的
妃子,正好妥当称呼,也更亲热了,太太也必然心安……元春姐姐是上上的人品,
又是在大内有过历练了,我也好学习听命了,别一直跟个没脚蟹似的乱扎乱爬的
惹人笑话。」
  那边平儿、小红、秋桐等人听得胆战心惊,还是平儿最先回过神来,冲丰儿
等人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留小红在这里伺候便够了,善姐……你去趟
怡红院……问袭人姐姐,若没什么要紧事,可过来一趟,上次奶奶还整理了几块
好料子,要给那边太太、姨太太送去。就叫袭人来取吧……」
  丰儿、半儿、秋桐、善姐等人连忙都答个是,墩身施礼,各自去了,只留小
红、平儿陪着,也是左右无话。平儿见凤姐眉梢渐紧,知道她心头起伏不定,也
不敢问,干脆就跪在她脚边替她捶腿揉膝,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凤姐闲谈,那边小
红也忙跪在另一侧同样施为。这小红度量自己身份地步还该靠后,明知等会子还
有袭人要来,也不能怕羞怕耻,便乖乖的将自己身子欺上去,隔着衣裳用奶头儿
厮磨凤姐大腿,这本是私下里自辱襟怀替凤姐解乏的规矩,如今平儿自然也装看
不到就是了。
  不一时,门外还是袭人来了,进门也是万福施礼,口里只道:「奶奶让我过
来取料子……可巧外头冯紫英冯大人又送东西来,主子说不见了。只因素日里都
是晴雯接送惯的,我就打发晴雯去雀思门上送送冯大人了……奶奶可要见见?」
平儿听她说得东拉西扯的,便知她定然也是得了元春晋位的消息,心里不安,故
意说些差事,分凤姐的心思,只低头一笑,也不说话。
  凤姐却已是回了本色,挥挥叫已经自辱了半日,面红心跳忍不住呻吟呜咽的
小红先罢了,却不肯先说正经事,也不肯接袭人的话头,倒是定了定神,想一想
才笑道:「袭人妹妹,叫你来也不光为些缎子料子的事。有些事,一直想着,还
是要亲口再嘱咐你一句……你们那里几个丫头,若有不安分的,你要好好管辖,
晴雯那丫头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子封你做姑娘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却一味认低
做小的怎么成……你是姑娘位份,比平儿还要高一阶呢,和迎丫头、惜丫头是一
个台盘上的人,自然以主子恩典为重,昔日姊妹情分要搁一搁,不好不慎的…
…本来这些是我们体己话,怕你也知道的,不该说得正经。但是如今园子里又要
封妃……怕你失了分寸,惹人抱怨,也怕主子抱怨我不会管事了……」
  袭人知道凤姐必有此一说,忙低头笑道:「奶奶说的是……我自然该学习着
的……嗯……元妃姐姐封妃是喜事……奶奶,咱们是不是该知会各房,奶奶领着
大家,一起去看看,也是贺一贺她。」
  凤姐想想也是,也知道这袭人话里头给自己出的主意,是要自己「领着大家」,
好宣示园中主次尊卑。以自己如今怀抱掌握,除了妙玉、黛玉这两个古怪的,旁
人自然无有不从。她才要说话,倒依旧是平儿细心,笑着劝道:「自然该去贺贺,
只是却只怕也是我多心。主子既乍然封了元妃,说不定等会子就要去蓼风轩…
…坐坐,我们要去,还是该先派小丫头去打探了才好,否则煞了主子风景,却不
是闹着玩的。便是要去,奶奶最好也是分开了独自去,一起去贺她太郑重,倒显
得生分了不是?奶奶自个儿去,以昔日里太太那层恩眷,说些体己话,只怕才最
妥当……何况……总也该让些时分,让太太先去了才是,她们是至亲母女,只怕
此刻也有话说……我们等会子,俏俏去了才好。」
  那边,小红已是换了茶水,递到凤姐跟前。凤姐撑着下巴,倒也是一脸娇憨,
半日以手点颚,倒打了个哈欠,笑嘻嘻道:「便依了你的话就是了。我也是个痴
人,一时乍闻消息有些蒙了……只想着奴儿、姑娘、小姐、小主才是妃子的…
…以为不是宝丫头、就是云丫头她们两个……怎么就忘了呢?还是主子的话,我
们不过是主子玩物等类,随性发落,任意作践……主子就是兴起了,要谁便是谁
了……其实想来,那个人……才是更合适的呢。」
  平儿忙笑道:「奶奶,原本就想着淑小主是要封妃的。如今换一个……也不
值什么。大小姐……论起来,也和我们要好呢。倒比淑小主什么都淡淡的,不好
亲近,细想起来怕不更好些。也少了些是非。」
  凤姐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是。论起来,我们再怎么的,都是太太调教出来
的人,主子定的尊卑自然要依从。但是说到根上,难道还能自外于太太?大小姐
……是太太亲闺女,又是皇妃尊贵,封她妃子,确实是千妥万当的,我也欢喜。
只是……主子进园子,她房里都没去过,只怕连面都没见过一面……就……封了
妃子。我说句白日里操心的,元丫头瞧着是个深沉人,还不知道心里头怎么想呢
……旁的不说,主子连身子都没用过,就还了得?这又不是成亲纳妾,都是主子
性奴……不用身子,怎么就想起来这一出……是个什么情形?你们倒也说说…
…你也别哄我。主子封了元丫头,可没说不封宝丫头……说不定,回头还有云丫
头……这可好了,四角齐全!」
  袭人觉得自己实在不宜沉默,四下瞧瞧,咬一咬牙,低声道:「云小主那里
再没有这种事的……她身子如今不太好就是嗜睡……那……那边翠墨说了,首乌
杏仁汤,枕霞居的小厨房日日都熬了,都是我每月亲自送去的杏仁给的翠墨…
…」
  凤姐「嗯」了一声,带着讥诮瞧了袭人一眼,才抚着指甲道:「那宝丫头呢
……?让你们一个看着云丫头,一个看着宝丫头的。」
  三婢面面相觑,又都瞧小红,小红只好陪笑道:「都是我们没用,让奶奶操
心了。这事不好说不好听的,是让秋桐在办,那本来是大老爷房里的人,也是个
没心眼的,用话套绕就是了,万一有不好的,也可以推到她身上……她说,宝姑
娘身边几个贴身奴儿丫头,到底不是我们昔日府里出去的,也忠心的紧……一时
不得好法子……不过有个香菱,可怜见得,上次都要伺候了,给四姑娘一搅和
……倒更落寞了。何况她本来也是买来的小的……是薛大傻子的妾……或者可以
笼络。奶奶……这事急不得,宁可做不成,也要慢慢来……万一露了风声,不是
玩的。」
  凤姐点头道:「嗯……还有妙玉也不是个省事的,也要留意……就连林妹妹,
别看主子如今降她为姑娘,我瞧着,主子其实喜欢着呢……也要留意……你们别
想左了。倒好像我容不得人似的。我也没要怎么样怎么样……不过是替主子留意
园中动静,掌管好这一方,主子好在园中尽兴风流……别动不动,整出秦氏那种
不要脸的事体来,大家到时候都没脸。」
  三婢也连忙答是,又说了几车「园子里都靠着奶奶上下打理,才不至于乱了
体统」的好话。凤姐才平了平气,又道:「且不说她们几个了……元丫头这里
……也再要瞧瞧主子究竟是什么心思才是正理。芳官又和这事有什么关系?怎么
冷不丁赏奸了这个蹄子,就封了元妃?难道……?」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平儿笑道:「芳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给她几个胆子,
也不敢混说这等大事的……便是奶奶昔日的话。元……元妃进园子就身份不明,
她到底是皇妃,又是太太亲闺女,园子里都是太太昔日里调教出来的。旁人不说,
便是主子贴身鸳鸯、金钏儿、玉钏儿她们,昔日心里头也只有太太一个。在主子
面前提起来也是有的……」
  小红也是随口应和道:「只怕还有淑小主她们那里……」
  凤姐斜着眼一叹道:「自然还有她们……姨妈是太太亲姊妹……也算是瓜葛
……捧了元春……自然也就制衡了我,却不比她出头来坐这个位置的好,宝丫头
看着淡淡的,其实是个心有千般巧的人呢?……唉……说到底……还是主子心思
难猜就是了。我原本以为主子定会封宝丫头做妃子的……」
  袭人呢呶了半日,只好勉强道:「淑小主还是很敬奶奶的。」
  平儿忙道:「其实奶奶是明白人,论在主子心中,淑小主的恩宠,不在奶奶
之下的。主子封不封的,也不过是随口名号……就是奶奶的话,主子心思难猜
……封元妃做妃子……谁又说得准,不是主子寻思着花样要来试元妃的心呢?」
  袭人点头道:「这我们就不好猜的。自然是主子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其实
回头奶奶还该见见元妃……一起说说话就是了……元妃姐姐是个宽厚人,再比不
得情妃那等性子的。」
  凤姐点头道:「那是自然……」还要说下去……哪知外头丰儿却急匆匆来回
道:「奶奶……太太来了……说要见奶奶。」
  凤姐一愣,转念一想,必是乍闻元妃封妃之事,王夫人少不得来见见自己劈
说安抚,忙起身道:「糊涂蹄子,还不搀进来……便是主子不封太太位份,你是
哪里来的阿物儿……还敢怠慢……」又冲袭人挥挥手道:「你先去吧……」
  袭人知道自己在怡红院里为姑娘,王夫人论一千道一万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
伺候,自己在这里自然不便,连忙施礼万福告退。
  欲知袭人回怡红院后又如何,请候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本为风流筑名园
              采尽芬芳别洞天
              姹紫嫣红潇湘竹
              玲珑锦绣拢翠泉
              玉石为墙甲兵落
              方寸奴心藏机关
              朝堂深闺皆如是
              安有桃源在人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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