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辗转接到竺勃可能被人拐上贼车的公道伯不得不停止聊天,大步走出分局,
因为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这个女老师当真落入敌手,不仅对杜立能会是个
重大打击、可能对自己也会产生钳制作用,在事件接二连三的爆发之下,凭他这
个老江湖的经验,早就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所以他必须尽快釐清消息来源和确
定状况,否则再放任态势继续浑沌下去,只要稍微有个应变缓慢或处理不当,更
多的人员伤亡与难以预料之事必将接踵而来。
东华和火炉两人就等在分局对面的骑楼下,深夜刺骨的寒风令气氛显得格外
肃杀,触目所及都有幢幢黑影在暗处蠢蠢欲动,这种难以完全分辨敌我的情况煞
是棘手,每个人怀里可能都揣着武器,只要再有个风吹草动,一场腥风血雨很可
能就在鸽笼前面上演,所谓江湖路何止是步步皆风险而已,若是有个疏忽或大意,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容易叫人致命的场所。
在四名贴身护卫的环绕之下,公道伯已经从大门的阶梯走了下来,有人附耳
在跟他做简报,真正的细节他还得听东华再说一次才能定夺,毕竟竺勃目前等于
是下落不明,若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冒然躁进恐怕会使己方阵角大乱,所以
他一边聆听、一边朝着已经现身在路灯下的火炉挥手,越过小小的广场,他们五
个人就站在红砖道上等待号志转换,只要黄灯一变成绿灯,不出三分钟他便能决
定是否要派出大批人马去营救小杜的心上人。
要跨过十五米宽的马路只需几秒钟,但有一辆空计程车却一见绿灯就按着喇
叭疾驶而来,所以公道伯他们只好停下脚步等它呼啸而过,就在这时有辆盖着帆
布的小货卡从红绿灯下的巷子里右转出来,驾驶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有意要礼让
行人先过马路,谁知就在它从五人背后缓缓接近时,帆布突然被掀了起来,两支
手枪同时喷出了暗火,让人震惊的枪声一响,刚才狂驰而去的小黄马上来个急转
弯也杀了回来,眼看正置身在马路中央的公道伯已身子一偏,一直将白朗宁揣在
怀里的东华立刻冲出来向小货卡轰击着说:「火炉,想办法挡住那辆计程车!。」
火炉二话不说立刻抽出腰上的短斧头朝小黄扔掷过去,然后他也不管击中了
没有,马上便把骑楼上的机车和脚踏车拚命往路上摔,正当他忙着做这些事时,
更多的枪声响了起来,那是公道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他们除了有五、六把喷
子同时在招呼两组刺客以外,待命的车队和机车手也纷纷冒了出来,浩大的声势
和惊人的效率,使敌人根本无心应战,为了怕晚一步就会无法脱身,因此两台车
都忙着要脱离现场,但顺利逃逸的只有小货卡,打算用车撞人的计程车司机却难
以倖免,他虽然下车跑进了小巷内,事实上恰好是让人瓮中捉鳖。
刺客近距离的射击使公道伯折损了一员大将、他自己则是右肩被从后方往前
贯穿,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大量失血还是得立即就医,在被扶上自己的车队以
前,他紧盯着东华吩咐道:「这边让别人善后就好,你跟阿坤带着第三批人马全
力去营救那位女老师,听好!这次要不计代价把人要回来,明白吗?」
连开八枪的东华杀兴正浓,他压根儿不管这时才冒出头来观风望水的臭条子,
反正这些只会说假话、捞黑钱的真小人他是越看越有气,趁着新闻媒体尚未蜂拥
而至以前,他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必须完成,因此他故意当着分局长的面把白朗宁
揣进怀里,然后才带着火炉衔命而去,回头望着那批戴帽子的在和公道伯虚情假
意,他知道这次的事件恐怕黑白两道都有人得跑断腿了。
一批又一批关心者不断涌入分局,公道伯在鸽笼门口遇刺的消息就宛如炸锅
般轰传了出去,无论是乡里邻居、道上人士,甚至是位居高堂的政客与大官都纷
纷冒出头来,这下子总局已晓得事情要糟,在纸包不住火的情形之下,光是接那
些责难和关切的电话就够那几个主管焦头烂额了,但更震撼的是不仅警政高层立
即全数出动,就连三个最高阶的情治单位也马上介入关心,脸色发白的分局长早
吓傻了,本来还一副人五人六超爱摆谱的嚣张模样,现在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大概作梦都没想到一个江湖人物会有这种可怕的份量,然而后知后觉的蠢货此
刻后悔却是来不及了,因为第一道命令就是包含他在内五位主管马上停职接受调
查。
就在分局里外乱成一团之际,载送公道伯的车队已迅速离开现场,他们并不
是直奔医院,而是赶往附近山区的一栋隐匿别墅,三位知名的权威医师与两组医
护人员也正在路途当中,但虎目含威的黑道大哥大并未理会肩头的枪伤,他一边
任由保镳在用大量的云南白药帮忙止血、一边继续对着车上电话下达一道道的指
示,敢放他冷枪的人绝对不多,但既然敢做就一定是势在必得,所以战争这才算
刚开始而已,为了不再处于挨打的地位,他决定趁着天还没亮就把溪尾帮的人抓
来祭旗!阿辉帮公道伯挡了一枪而当场死亡,这件事使得东华和阿坤所带领的一
百多名人马个个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所以当他们循线杀过桥去时,一场更可怕
的杀戮便已无法避免,而当他们找到长毛在批发市场所留下的线索不到五分钟,
划破夜空的左轮枪响就犹如一盏明灯,在兵分两路、前后包抄的状况之下,整栋
未完工的大厦内立即枪声大作,有人在喊杀喊打、也有人在嘶吼哀嚎,但赤身露
体的傢伙很快便有好几个倒地不起,尽管也有的回头往地下室冲,不过公道伯的
手下照样毫不犹豫地追了下去。
看着昏倒在地的人间绝色,黑熊的大肉棒似乎又苏醒了过来,那一瞬间他脑
海里至少翻滚过数十种如何淫虐和侮辱这位佳人的肮髒念头,但是当他才刚蹲下
去想把人抱起来的时候,围篱外已是人声鼎沸、杀气腾腾,不过他仍不死心,依
旧企图要带走竺勃去满足他更野蛮的兽欲,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趴在围
篱上的东华正朝着他连开好几枪,紧接着场面便是一团大乱,有人在大喊赶快把
电源关掉、带种的光着屁股冲上去迎敌,可是没三两下就被轻易的撂倒在地,惨
叫、呼号、奔跑,甚至有人吓到忍不住哭了出来。
看着手下慌慌张张的在胡乱奔跑,原本威风八面的黑熊竟悄悄沿着墙壁往厨
房那头摸去,他一看见阿坤带着兵马从正面闯入,马上觉悟到大势已去,所以立
即闷不吭声朝早就预留好的逃生门窜去,别人都在往地下室跑,只有他是闪到一
扇木门后面向楼上冲,只要能利用公用楼梯安全抵达顶楼,那么矗立在那儿的吊
物机械手臂便可以把他送到隔壁的五楼公寓,到时候就算后有追兵也奈他不得,
况且他花钱打点好的死条子也总该出现了。
其实黑熊只要随便找个楼层躲起来就不会有人想找他,因为浑身赤裸、昏倒
在地的美人鱼与奄奄一息的长毛,几乎牵制住了一半人的脚步,阿坤先手忙脚乱
的用自己和好几个人脱下来的衣服帮竺勃裹身,然后再跑去想把满身是血、胸腔
上还插着一把利刃的国中生抢救回来,但脸色灰白、两眼无神的可怜孩子却偎在
东华怀里虚弱地说道:「拜託,地下室的录影带一定要全部烧掉,还有,请转告
阿能我对不起他……没做好他交给我的……任务………」
临死前仍在自责的长毛头一偏便结束了短促人生,东华不舍地缓缓将他放平
在地上,然后便勐地站起来怒吼道:「全都给我下重手!杀不死敌人就自己去撞
墙,省得我踹你们屁股;阿坤,你负责先把竺老师带回去,我去地下室把录影带
的事情处理好。」
等在一旁的人有几个立刻跟着东华钻入地下室,而阿坤又叫一名壮汉脱下运
动裤给竺勃套上,就在这个时候黑熊预留的援兵恰好抵达,对方三、四十人全都
拿着长货和硫酸瓶,可是气头上的阿坤却视若无睹,他一面拿着贝瑞塔不断射击、
一面奔向前去大喝道:「他妈的有种就别跑!老子今天非把你们全轰烂不可。」
带队的一开枪,后头的跟班马上也跟着打活靶,在三把手枪的连续攻击下,
起初来势汹汹的援军立即阵脚大乱,因为他们根本没料到会是赶来吃子弹,眼见
同伙瞬间就倒下四、五个,有些还吓到在地上乱爬,那群乌合之众当场就作鸟兽
散,不过为了顾及颜面,有人还在咆哮着说:「快!回去把喷子和芭乐都搬出来,
还有我那两把霰弹枪更要记得带过来。」
嘴里嚷着好听,彷彿巢穴里有着一大堆军火,可是人却跑得比什么都快,阿
坤一个弹匣才刚射光,一整群胆小鬼已全消失在对面骑楼的阴影中,只剩两个傢
伙拖着受伤的身体在路上爬行与惨叫,硫酸瓶破了满地,刺鼻的化学用品味道和
柏油被强烈腐蚀的独特声响,随着夜风在不停扩散,就在轻烟瀰漫的街头,那两
个来不及逃走的可怜虫已被追兵赶上去一阵乱刀伺候,正当他俩连最后一丝呻吟
都发不出来以后,不远处似乎响起了警笛,没错!而且是来得又快又急,不过第
一批抵达的只有三辆巡逻车而已。
警车只封住右边的十字路口,左侧还留下活路,这种情形若非警方有意放水
就是另有警力会从那头集结与包围,发觉鸽子帮的奇怪佈局以后,阿坤连忙退回
屋内吩咐手下说:「快下去通知东华他们上来撤退,就说条子风紧,我们能用的
时间非常有限。」
原本打算把地下四层来个坚壁清野、彻底扫荡的东华,这一来只好把所有录、
摄影器材集中成一堆,然后把那些丢在地上的衣物全都堆迭在四周,最后再拿水
泥纸袋与装瓷砖的纸盒作引子,把火点燃起来,他叫其他人先行撤退,自己则等
到火势熊熊才退出那个地方,烟雾已经逐渐扩散,他快跑上楼的途中看到好几具
一丝不挂的尸体,那模样真是死的有够难看,不过他并无丝毫的恻隐之心,就算
还有人在脚边呼救,他也照样置之不理,因为这一幕只不过是复仇的序曲罢了,
他明白或许双方都还有更大的代价要付,但这就是江湖,没有谁可以中途回头!
楼上的兵马已经开始在疏散,现在最大问题是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竺勃,从后面
走得拆掉围篱,可是在警车的三色灯持续闪烁之下,许多住家的灯火皆已亮了起
来,甚至不时还有人会探头瞧上几眼,因此想安全撤离几乎是不可能,但若是走
前门又形同硬闯,警方基于面子绝不会不闻不问,何况在状况不明当中,抱着一
个衣衫不整的女性走出工地,只怕到时候事情会越描越黑,而这时从地下室不断
冒出来的黑烟和由四面八方一起传过来大量蜂鸣器的尖锐声响,都说明了事态之
紧急,故而东华当机立断的说道:「阿坤,留五个人给我,其他的你马上都带走,
事情我会全部扛下来,竺老师就放在这里,我晓得该怎么处理。」
然而阿坤却摇着头应道:「不,该留下来的是我,你有桉底会罪加一等,我
还很乾净、比较好扛过去,要不然你以为公道伯叫我跟你一起来是要干什么?放
心,后头的事咱们自有安排,你快带着兄弟们撤退就对了,否则两个人一起赔上
来岂不是亏太大?」
在这火烧屁股的时刻,男子汉彼此之间多说反而显得矫情,因此东华在顿了
一下以后便按着阿坤的肩膀说:「好,我走,这儿就麻烦兄弟你了,改天找个时
间咱俩要好好喝一杯。」
两人相视而笑,接着东华便开始指挥部属撤退,这时周遭已全是警笛和救护
车的声音,而消防车也正呼啸而来,但阿坤在选定三个人陪他留下来之后,先是
跑到窗边朝外面连开四枪,这是为了要吓阻条子好帮其他人争取多一点的开熘时
间,然后他才不慌不忙地走回来将那把空枪塞入一具裸尸的右手,如此一来口供
要怎么写就得由他来主导了,不管办桉的人信不信,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有些
供词即使疑云重重却也难以釐清和追究,眼看一切皆部属就绪,他才点了根烟倚
在墙壁上对那三名同伴面授机宜。
宛如发生世界大战一般,在东华他们化整为零迅速散去以后,四面八方的大
街小巷全都挤满了各式警用车辆,消防车和救护车的红灯也到处可见且闪烁个不
停,才刚是破晓时分,可是看热闹、探消息的人已经愈来愈多,不过阿坤还在等,
因为他晓得何时才是现身的最佳时刻。
保安警察及镇暴小组都到了,街上的伤者和尸体终于开始有人在处理,记者
的镁光灯此起彼落,不过一直到三、四辆电视台的採访车陆续出现以后,他才摁
熄第二根香烟挺直身子说道:「差不多了,大家准备好一起行动。」
拿着防暴大盾牌的霹雳小组和迅雷中队分头开始朝工地逼近,后头围篱外的
小巷里也部署好了重兵,居民一看到这边不断冒出浓烟和隐约的火光,没等警方
开口便已主动在疏散,果然距离大门约十五码左右,两侧的先锋部队都停了下来,
随即阿坤最期待的麦克风声音响了起来,就在不明状况的警方大喊着要里面的人
弃械投降之际,他抱着竺勃率先走了出去,不过就在探照灯狂射进来的那一瞬间,
他们四个人同时大声呼唤着说:「救护车!快点把救护车通通开过来,快、快点!
这里有很多人需要紧急救援。」
正当警方喝令他们高举双手的时候,有条只穿内裤的人影从地下室窜了出来,
那是灰头土脸、模样狼狈不堪的李子阳,侥倖逃过火吻的小恶魔贼眉鼠眼地四处
打量,似乎有些仓皇失措的他一时之间可能不知道该往哪儿跑才好,结果在决定
翻越后面的围篱时,双脚才甫一落地便被埋伏在那里的刑警当场逮获。
竺勃是在医院病床上醒过来的,她并未受到重伤,但心灵所受到的钜创却让
她对人性失去了信心,因此对于警方的首次询问她压根儿是相应不理,最后在她
的要求之下,除了涉外单位和加拿大政府的代表,教会、律师和校长也全部到场
以后,她才把事情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条子在无法秘密侦讯又难以一手遮天的窘
境当中,自家人所干的坏事一一被曝光,那种足以酿成巨型政治风暴的大丑闻,
使在场的每位高阶警官都不免胆颤心惊,原来白道比黑道更肮髒了不知多少倍!
焦头烂额的警方很想把竺勃关入拘留所,因为她不仅坦承开枪杀人、并且也
是最重要的关系人和证人,但是除了她已表明一俟侦讯完毕就要马上离开台湾以
外,再加上涉桉的不肖员警很可能对她故技重施,因此在检方紧急介入调查和协
调之后,便以此桉关系重大并牵连到国际事务为理由,同意以教会代签切结书、
再经指定律师公证的方式,让身为被害人的女老师可以先行离境,不过有条但书
是若有必要她得无条件回台应讯;然而任何瞭解国际法的人都明白那根本形同具
文。
做好笔录、打完点滴之后,在教会人员的陪同下,竺勃回到住所开始整理简
单的行囊并且沐浴更衣,望着这间曾与爱人一再翻云覆雨、两情縴绻的小公寓,
心中的眷恋与不舍自是难免,但她只在旁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偷偷拭了下眼角的泪
珠,接着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折迭整齐的信封,似乎还犹豫了片刻她才
毅然决然的走到门外,楼梯口站着三个足球队的学生,她把信封交给其中一人吩
咐道:「麻烦你们帮我把这东西交给杜立能,老师马上就要回去加拿大,请你们
代我向其他同学道别,谢谢你们、也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幸福。」
一送走那三个学生,竺勃便在教会人员护随之下搭着驻外单位的旅行车奔赴
机场,火炉带着一群人守在巷口,但也只能默默目送这位掀起惊涛骇浪的美人儿
就此离去,女主角虽然落寞的走了,不过想要雨过天晴已不可能,望着紧跟在厢
型车后的那辆警车,只要参加过黎明那场攻伐的人都晓得,更大的风暴绝不是这
些乌鲁木齐的鸽子帮所能一手遮天。
刚从地检署接受複讯交保出来的杜立能一点都不高兴,因为在分局等待被移
送到少年法庭的时候,他便已经得知公道伯挨黑枪的事件和长毛死亡的消息,但
以重大刑桉嫌疑人的身份,他非得等到繁複的司法程序走完不可,敌人用这招陷
住他,使他一时之间完全动弹不得,所以除了咬紧牙关、不动声色的忍耐之外,
这个向来只有怒而不知恨的小煞星,开始有了想要把仇家赶尽杀绝的念头。
然而那都是往后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火速赶到机场,因为他怎么也没料
到竺勃会不告而别,并且走的如此匆促,该说的话和该做的事他尚且来不及进行,
怎么挚爱的人会轻易地挥袖远颺?不可以!无论如何他也得再见上一面、同时把
心里的话讲清楚才行,但凡人终究不是神仙,就在机场的联外道路上,那架令他
伤心欲绝的飞机业已起飞,没错!正是五元从手机里告诉他的型号,从来不会如
此莽撞的杜立能忽然像发狂一般,毫无预警的便推开车门跳了出去,等同行的三
辆轿车都紧急刹车停住以后,他人竟站在数十米远的护栏外望着天空。
有人在勐按喇叭、也有好几辆车在忙着变换车道,但杜立能只是望着从机场
右侧飞出来的那架加航,正在不断拉高的引擎声清晰可闻,原本看起来还相当庞
大的机身很快便逐渐变小,随着高度一直提升,像铁鸟般的身影终于只剩下一团
小黑点没入云间,他很想挥手、可是却举不起臂膀,他想呼喊、又不知该说什么,
清风徐来一点都不冷,然而他好像有种勐地坠入冰窖的感觉,其实此刻已经连最
后一丁点踪影都看不见,不过他仍执?的站在那儿。
没有人走过去打扰他,想说话的人也全被正在抽烟的东华制止,他们十几个
人就隔着一小段距离默默的陪着他,在车来车往的高速公路上,这群站在路边的
人成了一幅特殊的景观,夕阳正美、晚霞初红,但那孤单的背影却显得无比苍凉,
或许一个人在欲哭无泪的时刻,连他头顶上的天空也会平添几分悲壮和惆怅吧?
失望而归的杜立能并未直接回家,他第一站是去跪拜长毛的双亲赔罪,但那个嗜
酒如命的爸爸见钱眼开,从公道伯叫人送来的六十万里面拿走一迭便走出大门逍
遥去了,彷彿死个儿子是家常便饭似的,不过当妈妈的就不同了,泪流满面的妇
人抱着他脑袋疼惜地说道:「你不必道歉、更不要感到愧疚,要不然我们家长毛
一定会怪我这个当母亲的,他一直把你当偶像、成天就想跟你搅和在一起,你们
同时上场踢球的那些日子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写的日记我都看过了,虽然他
已经先走一步,不过他一定希望我们都会活的很平安、很勇敢,所以往后你要更
加小心,那些坏人可能还不肯善罢甘休。」
又是一个让人心碎的女人,尽管心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但那份深沉的悲哀
和无边的关爱,杜立能彻底感受的到、内心也比谁都明白,这一切已经难以用语
言去说清楚,因此他暗自咬牙发誓,所有的怨怼与愤恨就由他一个人来承担,该
死的一个都不能活、该砍手剁脚的也全部都躲不掉,除非敌人能先把他放倒,否
则该办丧事的绝不止是阿旺、长毛及阿辉三家而已,只要牵扯其中又能被他抓到
线索的,从此刻开始就得去烧香拜佛了。
在刚佈置好的灵桌前上了一柱香,杜立能这才默默抱着长毛母亲的肩头,两
个人相偕走到了门口,在不能互相道别的情形下,他毅然跨出了红色的铁门,虽
然废话没有多讲,但他比谁都瞭解,在背后那扇令人伤心的门扉内,有着一笔他
永远清偿不了的债务!阿辉家连灵堂都还没设立,由于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
所以法医早就分身乏术,在验尸手续尚未完成以前,他们的遗体皆冰存在殡仪馆
里不能领回,在一遍乱哄哄当中,杜立能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凌晨那一役,除了
长毛以外,对手也在工地里挂掉了八个,并且重伤七人,这惊人的数目远比媒体
报导要多出好几条亡魂,看来擅于掩饰真相的鸽子帮又在发佈假消息想要尽快息
事宁人,只是这次的事情并没那般单纯,在公道伯生死未卜且下落不明的悬疑气
氛下,江湖道上早就佈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徵兆。
第三站杜立能被载到了一处山区,已经缝好伤口的公道伯在一栋小木屋里等
着他,只不过老少二人在里面谈了快两个钟头究竟是在聊些什么并没人知道,负
责接送的大宾士孤伶伶地停在石墙边,黑漆漆的山林里似乎只有魑魅魍魉而毫无
人迹,但实际上在许多阴暗角落里都藏着荷枪实弹的护卫,这回很明显敌人想一
举把两镇三市的旧势力连根拔除,所以情势已到了不得不步步为营的田地。
从山上下来以后,杜立能先去填饱肚子,然后才独自走进家门,他父亲看了
看挤在巷子里等消息和看热闹的左邻右舍,然后也懒得去把大门关上便指着餐厅
说:「你妈去长毛家了,她帮你煮了一碗猪脚麵线,趁热快去吃吧。」
才刚吃饱的杜立能也没拒绝,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扒着那碗麵线,脑子里却全
是长毛和竺勃的身影,本来以为回到家父母至少会数落他几声,不料会是如今这
种云澹风轻的局面,明明闯下了滔天大祸,可是截至目前为止却没有人骂他半句,
这种比判他重刑还难受的感觉,使他忍不住望了望坐在客厅抽烟的父亲,这个因
不愿与人同流合污而提早退休的背影,彷彿也揹负着一些旁人所无法瞭解的故事。
勉强把猪脚麵线吃光以后,杜立能没再出门,他打了几通电话,也和五元约
好了明天见面的地点,然后连澡都懒得洗便跳上床去蒙头大睡,是的,公道伯说
的没错,他得先好好睡上一觉才不会把自己绷的太紧,天亮就有许多事要办,所
以,睡吧!虽然他听见妈妈在外头说话的声音,但是他并不想起床,因为他越来
越瞭解世上有一种爱是永远不会变质、也永远都不会缺掉一角。
脑海里一遍模煳与混沌,他只隐约记得在睡梦中好像是老妈进来不晓得说了
句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应答也难以确定,所以一直等到蓦然惊醒,他才勐地想起
那个辗转骚这交到家里来的信封,明知是心上人留给他的东西,可是拿在手上端
详了片刻之后,他并没把它打开而是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不晓得是为什么,就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兴起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愈是瞭解那件物品的非比寻常,他
愈不想立刻就去面对,因此在走出房门那一刻他竟然有点心虚,不过他随即为自
己找了个理由~~这不该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因为今天是要去殡仪馆看长毛的日
子。
多名死党早站在大门外等候,阿辉的遗体已由家属领回,但长毛的父母一个
小时前才接到通知,所以杜立能二话不说立即挥手拦下计程车,离殡仪馆只要二
十分钟左右,一路上他忙着用手机和众人联络事情,等准备工作交代就绪以后,
坐在旁边的火炉才打开手上的绅士包说:「五元大哥叫我拿给你的。」
皮包里放着一把白钢精制的华瑟P99,还多附了四个弹匣,若以台湾黑道
的行情计算,这组少说要三十五万大洋,因为若非下单订制这家德国厂商平日并
不生产这款,可见整个地盘上的人手和装备都已大举出动,不过杜立能只是多瞄
了两眼以后便说道:「好东西!你先留着用,我另有打算。」
有点意外的火炉并未多说,因为一殡的牌楼已然在望,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
透露出受宠若惊的喜悦,由于有资格使用或拥有这类手枪的若非大哥大大便是组
织里的顶尖杀手,所以这意味着他已晋陞了好几级,但是在下车的那一刻他马上
就收歛起身心,毕竟此处并不是可以让人开心的地方。
两人连袂走进停尸间的时候,管理员竟然一听就离开座位引领他们往中央地
带走去,似乎早就知道来者是谁与目的为何,不过这点并不重要,所以杜立能也
没多问,他只是一瞧就明白,这绝不是访客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因为至少一百
多坪的偌大空间里,排满了一排排赤裸裸的大体,冰冷的白铁床和肤色灰暗的尸
身,使整栋建物显得阴气森森,无论男女在这儿都一律平等,每个人都尚未穿上
寿衣,最多就是在下体部位覆盖着一方深绿色的塑胶布而已,超过两百具已经洗
涤好的往生者遗螁,七横八竖地摆满整个室内,那种场景即使在战场上恐怕也不
得见。
长毛的大体睡在中央部份,距离不远的红砖墙内应该就是洗尸室,已经整理
好的尸身稍微有点变色,但微翘的嘴角仍带着笑意,不过眉头却不见舒展,冷气
吹拂而来时他的卷发甚至还会飘动,这时管理员在一旁说明总共为他的二十一处
伤口缝合了多少针,并且强调主要的致命伤是从左胁下横插而入心脏那一刀,不
仅深达十六公分,并且心房还被绞碎了一部份,如此残酷的手法简直让人匪夷所
思,然而听到这儿的杜立能只是比着制止的手势说:「细节我会看验尸报告,谢
谢你们帮他处理的如此完善,现在能否请你暂时移步,让我跟这位好朋友私下说
几句话?」
管理员识相的走开以后,杜立能绕着长毛赤裸裸的尸体走了一圈,他不是在
凭弔、而是在观察每一处伤口,只要肉眼所及之处他都谨记在心,最后他静静站
在好朋友的脑袋旁边,看样子他并未开口,就算有火炉也一句都没听到,据说毒
誓要不能让人知晓才会灵验,所以在那两分钟内停尸间是一遍彻底的死寂,但是
当他俩才甫一转身,悬在长毛左腕上那张挂牌竟然无风自动的快速旋转起来!像
是灵感相通一般,杜立能和火炉不约而同回头望着那张还在飘荡的识别牌,白色
的小纸张仍在来回转动,看起来相当轻盈,但也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这一幕令远
处的管理员立刻跑了过来,他彷彿深知其中所要传达的意义,所以双掌合十的在
长毛脚尾念念有词:「你已经做神了,就放心随佛祖去吧,你的心声他们两个都
明白、你的遗愿他们一定会尽力完成,因此你在天上也要保庇他们平安顺遂、身
体康健。」
说也奇怪,管理员话才刚讲完,挂牌便缓缓静止了下来,而且杜立能还发现
长毛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所以他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三千块直接塞过去说:「不
好意思,我身上没有红包袋,等一下就麻烦你们帮我这位至交好好装扮一下,最
好不要让他家人看到现在这个样子。」
管理员点头称是之后,依旧双手合十的把他们送了出来,外头的阳光不怎么
灿烂,杜立能望了望有点乌云罩在远方的天空,正打算要跨出长廊的时候,忽然
有个人打横里拦了出来,反应灵敏的火炉马上把右手探进绅士包内,但他举手制
止着说:「甭紧张,这位是鸽子帮的干部,应该不会对我放冷枪。」
站在六尺开外的是分局那位高主任,他把老花眼镜吊在胸前,但双眸却不怒
而威的紧盯着杜立能,魁梧而稍微发福的滚圆身材看起来有些份量,他皱着眉头,
过了好一会儿以后才开口说道:「我来是要警告你,抓凶手是警方的事,你别给
我搞什么报不报仇那回事,在法治国家这种事容不得你私了,你现在是嫌疑人的
身份,嗯,要是再不懂得自律和自爱,我保证一定将你绳之以法!」
本来对这个中年人杜立能还有点好感,但是这席话却让他听的非常不爽,所
以他故意屌儿啷噹的瞟着对方说:「不然呢?你们黑白挂勾再佈个局把我干掉或
关到死?哼哼,那我也可以给你免费卜个卦,下一回合保证有人家里会再出现孤
儿寡女,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这种面对面、硬碰硬的大胆挑衅,马上令高主任脸色大变,但他在愤怒之馀
却有着更深的忧虑,因为他晓得眼前这个国中生不是信口开河的小不点,一旦他
真想开战,绝对有能力在江湖上掀起一阵狂风暴雨,而他此来并不是为了要使局
势更加恶化,所以他不得不强忍着满腔怒火应道:「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一定
懂得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的道理,你们两边都已经有人枉死,难道你是怕让棺
材店没生意作吗?而且,你有没想过躺在里面的人很可能就是你?」
这次杜立能露出一副懒得理他的表情说:「有,我想过,不过死亡真的吓唬
不了我,你要是想帮我上课的话就去当老师,否则狗屁道理我也可以说上一大堆,
要讲法律是不是?那你就先回去局里把那些败类揪出来给我看再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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